“若儿这病,秦夫人可曾让大夫好生医治过?我恰好也认识一解姓神医,医术天下少有,不如我请他来给若儿诊治一下?”
儿女病父母痛,叶寒尽可能地避免触痛秦夫人的伤处,婉转与之提议道。
秦夫人听后,仍是淡淡一抹无奈苦笑,认命道:
“解神医初到并州时,亡夫便求过王爷、让解神医为若儿详细诊治过,只不过若儿这病是臣妇怀她时,适逢后褚战乱未能养好胎,以致若儿先天不足,生下来便心智残缺,难以痊愈似常人一般。
这么多年,臣妇与亡夫也已想明白,若儿再怎么痴傻不全,但毕竟是我们两人的女儿,是我们做父母的未能将她照顾好,才让她平白在人世间遭了这么一番罪,说到底,是我们做父母的对不起她。”
灵堂前,秦似道的棺椁安静停放着,秦夫人泪眼婆娑、看着先她一步离去的亡夫,继续说道:
“我与亡夫本已说好,就算耗尽我夫妻二人之力,也要护若儿此生安好,可我们也知道有一天我们终会先若儿而去,没了父母护佑,孤单一人在世,心智残缺的若儿又该如何自立自保,所以先前,我与亡夫想将若儿嫁给杜老太君长孙,就是出于此私心。”
说到这儿,秦夫人抹了抹快溢出眼眶的泪,继续说道:
“武安侯府忠孝传家,子孙皆是忠厚之人,若儿若是嫁入武安侯府,即便若儿痴傻,他们也必定不会亏待若儿,只可惜……终是我夫妻俩太过自私,强人所难。
如今亡夫已去,只留下我与若儿相依为命,臣妇有时真怕,若哪一天臣妇也突然撒手人寰、再也醒不过来,那若儿,该怎么办呀?若是有人欺她辱她打她,不把她当人看,臣妇与亡夫即便在九泉之下也会不得安生。
每每想到于此,臣妇就悲伤难抑,有时就想……一杯毒酒带着若儿随亡夫一同而去算了,省得留下若儿孤苦一人在这世上受罪。”
孩子无论长多大,在父母眼里依旧是需要他们保护的孩子,“不放心”三个字,道尽天下父母心声,尤其像若儿这般痴傻、毫无自保能力的孩子,离了父母庇佑保护,一人存活在这世间,说遭罪都是轻的了,也难怪秦夫人、还有秦似道这般放心不下。
“秦夫人莫要有此想法,秦将军虽去,但他在这世上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与若儿,你得与若儿好生活着,这样秦将军在九泉之下才会安心。
我方才说过,若秦府有难,你随时可到端王府找我,秦将军是为并州城和全城数十万百姓而死,以后秦府之事便是我端王府之事。
待王爷归来之后,我会再与王爷商议,让王爷认若儿为义妹,若儿有了北齐端王为兄长,我看这天下谁敢欺负若儿。”
叶寒这一突如其来的比天承诺,着实出乎秦夫人的意料,狂然惊喜一下跪拜在地,对叶寒真心感激涕零。
她比谁都明白叶寒这一承诺的重大意义:端王此次东征长安,谁人不知是去争这天下至尊之位,若端王胜出,依端王对端王妃的宠爱,定不会拒绝端王妃此提议。
如若真成,那若儿日后便是北齐皇帝的义妹,虽不能如皇室公主般位荣高贵,但有这层身份在,这世间还有何人敢胆大到欺负皇帝的义妹,即便她有一日真猝然离世,也能安心赴黄泉去见似道了。
如此重诺,解她一生心病,让她怎能对叶寒不感激涕零。
“娘亲,你怎么跪在地上呀?地上这么冷会冻坏脚的。咦?娘亲,你怎么哭了?”若儿吃完甜食糕点便回了灵堂,却见娘亲跪在地上,一边哭着一边与王妃娘娘说着话。
若儿痴傻不知前因后果,见自己娘亲在叶寒面前哭个不停,以为是叶寒欺负了自己娘亲,于是立刻跑了过来护着秦夫人,小脸生气对叶寒说道:
“王妃娘娘,你是不是趁着若儿不在,欺负若儿娘亲了?坏蛋!若儿还以为你是个大好人,没想到你竟然会欺负若儿娘亲!若儿不喜欢你了!”
“若儿,不许对王妃娘娘无礼。”秦夫人连忙出声喝止着若儿,然后拉过她又哭又笑,对她说道:“若儿,快跪下给王妃娘娘磕头,谢谢王妃娘娘。”
“……”,若儿心智只是个六七岁的孩童,根本理解不了、自己娘亲为什么要让她去感谢一个欺负她的人,就连娘亲到底是在哭、还是在笑都弄不清楚,但最后,若儿还是听话做了,因为她能感觉到娘亲应该是真的很开心,自从爹爹睡着之后娘就没这么开心过,她不想让娘亲不再开心。
这世间从来不缺可怜人,她何尝不是其中之一,只不过与秦府这对孤儿寡母相比,她至少还有青川,家满人圆。
夜满天欲白,一阵轻风起,雪安无尘,想必在人世这最后一程、秦似道应是走得安心,心愿已了,而她也该告辞回去了。
“秦夫人,今夜之诺,叶寒绝不食言,也请你与令爱好生保重,今后余生路还很长,终有苦尽甘来的一天。”
秦夫人低头真心谢过,叶寒又转头对一旁若儿微微一笑,说道:
“若儿,以后没事就来端王府玩好不好?大姐姐到时给你备下好多、好多你最喜欢吃的肉煎饼,绝对让你吃个够。对了,大姐姐还有一个很调皮很调皮的小娃娃,最爱玩了,长得也很是可爱,你如果见到了,绝对会喜欢跟他一起玩的。”
“真的吗?什么时候?”若儿本就是小孩心性,不记仇,方才还生你的气,现在又立马笑脸以对了。
叶寒看了眼不住向若儿使着眼色、示意她莫要再多说的秦夫人,低头浅浅一笑,对若儿说道:“等若儿乖了的时候,你娘自然会带你来大姐姐家玩。”
说完,叶寒便对秦夫人辞行道:“我出来这么久也该回去了,秦夫人还请留步,莫要多送,就在灵堂陪秦将军、走完在这世上的最后一程吧!”
离了灵堂,叶寒虽面色平淡如常,但常嬷嬷能感受得到她此时的心情低落,便自作主张谢绝了秦府仆人相送,然后陪着叶寒、主仆二人边向秦府大门走着,边与她说着话。
“夫人可是还在想秦家母女?”
叶寒突感脚下沉重,手由常嬷嬷扶着才勉强跨过台阶,然后一声轻叹、落下颇有几许后悔之意,“我若之前知晓秦家是这么个状况,说什么也不会派秦似道去冒这个险。”
“所以夫人出于愧疚,便对秦家母女许了重诺?”常嬷嬷敛眼幽沉,思忖一瞬便顺势回问道。
“……”,听后,叶寒并没有立即回应,而是转过头来,意味深长看了一旁、低头不语的常嬷嬷一眼,主动问道:“你可是察觉到什么不妥之处?”
要知道常嬷嬷说话做事最讲规矩,方才那番“放肆犯上”之言,若无特殊情况,她绝不会这么说的。
常嬷嬷立即如实回道:“老奴出身宫廷,见过太多精妙计谋,方才秦家小姐突然醒来,老奴便觉得有些偶然,随后老奴陪秦家小姐去取糕点时,不经意间瞧见,秦家小姐手臂上有被人掐出的红痕,色迹清晰鲜艳未褪,不像是很久之前掐的。”
若她猜想无错,秦家小姐的突然醒来,应是秦夫人精心谋划之举,借着夫人亲自前来吊唁秦将军之际,故意让夫人瞧见痴傻可怜的秦家小姐,以此增加夫人的愧疚和怜悯,然后悄无声息“逼迫”夫人许下重诺,以此达成她的目的。
叶寒听后只是微微一愣,并未有被欺骗后的震惊怒意,仰头望着一穹深邃雪夜,轻吐一声无奈叹息,才缓缓说道:
“当日秦似道被杀之后,李袍曾与我详细汇报过此事经过。据李袍所述,当时卫沉虽率敌军在后穷追猛打,欲致秦似道于死地,但毕竟只有数十之人,而并州城门之后、却布有上千守门之兵,
秦似道从城中而来,不可能不知道城内兵力部署,即便敌军随他追进城来、也根本不足为惧,完全可以将之击杀殆尽,可……秦似道最后还是选择了避城门而不入,舍身殉了城。”
雪路已出几重院,叶寒回头一望,幽冷森森的灵堂、还有那对孤苦无依的秦氏母女,早已望不见,雪夜安静得就好像是飘荡在世间的孤魂野鬼,一朝心愿已了,终于安心离去。
叶寒回过头来,边走、边接着之前的话,继续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