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睿捂着爆炸欲裂的胸口,目色如刀,一字一句质问道:“朕乃先帝嫡长子,北齐天子,赫连渤,你竟敢弑君!”
小兵正准备开口“解释”回之,却听见青川霸气直言回道:“有何不敢?”
“你……”
青川不说则已,一说便气得赫连睿气怒翻天,咳嗽又连声不止,根本说不出话来,只好听着青川继续说道:
“本王不仅今晚要送你上路,待你死后,本王还会将你的尸身,埋在吴越二王的旁边。吴越二王黄泉路冷,陛下难道不应去与之作下伴吗?”
“……咳……咳……”
赫连睿本就病重、经不起刺激,虽然他明知青川说这话是为气他,可他还是没能控制住,他怎么也想不到多年不见,赫连渤胆子竟大到这种地步,竟敢将他堂堂北齐帝王、埋在吴越二王两个逆贼身边,他也不怕整个北齐皇族的人撕了他!
只可惜他现在狂咳不止,说不出话来,只能用一双咳红的眼,帮他将赫连渤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见之,青川自是知晓赫连睿心中想说之言,“好心”帮之问了出来,“知道本王为何不将你的尸身葬入北齐皇陵吗?”
青川踢了踢殿中那镶金嵌玉的尿壶,实在搞不懂赫连睿、还有耶律骜,为什么非要将一个夜壶弄得这么花里胡哨,难不成他们撒的、还是黄金宝石水不成!
赫连睿依旧连咳不止,说不出来话,一双咳得血红骇人的眼、仍一动不动死死盯着青川,听着他如说书般,不急不慌缓缓说着,“你肯定认为我是为了报复,泄愤?”
难道不是吗?赫连睿心里轻嗤一声,无声回问道。
青川眉眼硬冷,似笑非笑、直视望着龙床上的赫连睿,仿佛有读心术能听懂赫连睿心声一般,随即回道:“是因为你赫连睿……根本就不是我北齐皇族的血脉。”
“咳,呕……呕……”
不出意外,青川话音一落,本就大咳不止的赫连睿、直接被气得吐出了一大滩污血,本就命不久矣的寿命、又直线大减了一半,黄泉路已现,但青川仍不减言语,继续说道:
“都说子随母,女像父,无论这种说法有多少不靠谱,但身体发肤受于父母,既为子女自是会或多或少随父母一方,可唯独赫连睿你,既不随父,又不像母,却偏偏与你舅舅高陵……”
话说着间,已有人将高陵从外押了进来。高陵手脚被束,口也被一捆污布死死堵住,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唔唔”作响。
押解士兵配合着青川的话,将高陵头扳了起来,一张与赫连睿有七八分相似的脸、猝不及防便窜入了赫连睿眼里,只听得青川的话也一并传入了耳中,
“……神似父子!你难道就没想过,为何父皇生前迟迟不立你为太子吗,要知道我北齐一向可是立长不立贤呀!”
“……呕……”
青川这话说得有多轻,赫连睿就有被气得有多重,一声未咳便一泊老血直冲出口,瞬间,腥浓冲天的铁锈味便灌满偌大寝屋,可见赫连睿这次吐得有多狠。
而青川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与结果——他就要活活气死赫连睿:不仅要气死他,并且还要让他死不瞑目,才能一解他心头之恨!
赫连睿为了报复他,竟派下数不尽的杀手,埋伏在姐姐可能经过的地方、沿途刺杀!
自姐姐从西境出发至现在,这十几天来,他就没真正安下心来过,每日过得心惊胆战,就怕听见姐姐又遇见刺杀的消息,更怕听见“刺杀”两字变成“遇害”两字。
每每只要想到那一刺杀场面,他都恨不得将赫连睿砍得稀烂,就算知道他已命不久矣,他也不会让他死得这么轻松,自是要“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赫连睿已彻底被青川的话气得、将剩下的半条命都一口吐完了,他半睁着猩红的眼,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看着青川,就像个一条直立起来、蛇牙已现的眼镜蛇准备攻击,出乎意料的是,却一下向后直直倒下,原是时候该上黄泉路了。
“陛下,陛下……”,辛山被赫连睿这突然一倒给吓到了,连忙大声疾呼着,“快去传太医……”,然而满殿偌大却无一人回应,除了他的回声,久久回荡不止。
高陵被卸了全身关节,如条虫子瘫软在地,而龙床上,赫连睿要死不死反正快死,而且还死不瞑目,即便死后仍不得安生,光是这么一想想,青川就觉得心情畅快不已!
你敢动我姐姐,我便让你生死都不得安宁!
夜更深寒更重,之前关好的窗牖又不出意外被吹开了,寒风灌入满殿冰凉至极,然后,赫连睿醒了,回光返照。
要死的人比谁都清楚自己的大限,许是因为知道了,赫连睿反倒对死亡没了那份恐惧,很是坦然面对自己即将死去的结局。
他转头看着以胜利者站在自己面前的青川,煞白如鬼的脸突然笑了,笑得很是释然:
“赫连渤,你成功了。是朕执念太重,这才信了你的谎话,中了你的激将法,命不久矣……但你觉得你就赢了吗?”
赫连睿突然话峰一转,神情言语中完全无半点失败者的颓然之势,即便他大限将至、命不久矣:
“这一局,你是赢了,但是你能保证你能赢一辈子吗?即便你日后坐上朕的位置,你也不可能次次皆赢!赫连渤,朕不信你的运气会一直这么好,朕会在地底下看着你,看着你如何一步步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不得善终!”
北齐第七位帝王死了,在他临死之际,他对着他的继位者,也就是北齐第八位帝王,日后北齐中兴的北齐武帝,发出了最恶毒的诅咒,而后世之人对此多有猜测,北齐武帝之所以亲定赫连睿谥号为“灵”帝,为的就是对他做出诅咒的报复。
当然,青川的报复不仅仅于赫连睿一人,在他与赫连睿说这番话时,高太后就在一窗之隔的殿外听得清清楚楚,听着自己的儿子是怎么一步步被气得抱憾而死,也看得清清楚楚,看着自己的儿子是怎么死不瞑目。
“睿儿……”
待赫连睿咽气后,殿外捂着高太后的士兵这才放开了她,如一乡野粗鄙妇人般,从外大哭大喊跑了进来,看着龙床上已死去、但仍睁着双眼的赫连睿,一下就扑到了他身上,痛哭流涕不止:
“睿儿……睿儿,你是先帝的亲生骨肉,你是北齐皇族的血脉,赫连渤这乱臣贼子是胡说八道骗你的,你怎么这么傻,就信了……”
说完,又转而指着身后不远处的罪魁祸首,破口大骂道:
“哀家就知道瑾妃那个狐媚子生的孩子,绝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要为你母妃报仇,你直接杀了哀家便是,你为何要了我儿性命,我儿才二十八岁,他才二十八岁,你竟就杀了他,你也不怕先帝在地底下英灵难安!”
“这句话,高太后还是说给你自己听吧!先帝子息薄弱,一生只有五子三女,这其中的罪孽,你高太后恐怕难辞其咎吧!”青川实在忍不住一笑,直接怼了回去。
高太后借母家势力,当年没少残害有孕嫔妃,这一点高太后、还有地上的高陵心中最是清楚,当年瑾妃之事先帝就对高太后起了疑心,而后又有人借此机会告发高太后恶毒行径。
先帝本有心对高太后、还有高氏一族连根拔起,可无奈因瑾妃逝去,早已伤了心身,还未来得及下手就早早去了,好在在临死之前,让心腹玄悔将青川送出了宫去,这才让青川免遭高太后母子毒手。
地上,被卸掉关节的高陵也已被士兵接骨恢复,即便身上所有束缚皆已松去,但手脚仍发麻,一时间很难恢复如初,只有被拿去污布的嘴能用。
他望着眼前这一败涂地之局面,大局已定无力回天,对他而言最好的便是接受,然后坦然面对自己应得的结局,“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我高陵愿赌服输,还请端王给个了断。”
即便身败,高陵亦慷慨赴死,这是他骨子里的尊严与骄傲,更是他世家大族应有的大家风范。
高陵刺杀姐姐,青川自是不会让他活着,但身为军人,青川是欣赏高陵这份勇气与气节,于是长剑扔于他面前,成全了他。
“长兄!”
高太后惊声一喊,直往高陵跑去,想阻止高陵自尽,但她跑得太快也跑不过剑刃锋利,瞬间,高陵便躺在了血泊之中,高太后扑在自己兄长尸身上,痛哭不已。
亲儿刚去,这边兄长也自刎了断了自己,短短一盏茶不到亲人尽逝,高太后受不了这个打击,也借高陵手中长剑了结了自己。
茫茫一夜雪,落得尘埃四处难扫净,首当其冲的便是这满殿跪着的宫女太监,于是青川直接下令将这些人全带下去严刑审问,必要拷问出那个叫“辛平”的神秘人!
吴王与赫连睿斗得最久,对赫连睿的行事作风最是了解,他之前这般谆谆告诫自己小心赫连睿,再加上赫连睿死之前那番话,青川有种很强的直觉——那个“辛平”,便是赫连睿仍活在世上的一缕阴魂!
若不把他挖出来,说不定日后真会对他、还有姐姐造成威胁。只可惜,最知详情的辛山在高太后死后,便也跟着咬舌自尽了,他也只能寄希望在这些小喽喽身上,能拷问到一些有用的东西。
忙了一夜,这世间与他有关的一切过往,都彻底断了个干净,但青川却没有想象的那般如释重负。
他一步一步走在这座巍峨壮丽、却又异常死气沉沉的宫城里,这里是他出生的地方,可他在这儿却找不到半点归属感,他此时的心境,就如眼前这一方积雪白净的空地,看似雪落满地,放眼却空空如也。
顿时,他不禁越发想姐姐,若是她在,此间再空旷也能被她的笑声填满,她会拉着自己打雪仗堆雪人,还会像个孩子一样、尝下雪是什么味道,只可惜、姐姐不在。
青川莫不落寂,但刚出宫门,便有传令兵快马加鞭急忙赶到,“王爷,王妃和世子平安到达军营了!”
瞬间,喜悦如星火点点一下复燃,青川直夺过马匹,直往城外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