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认清事实,知自己心思已暴露无疑,傅绫跖便不再遮躲隐藏,抬头直望诚恳磕头一拜,请罪解释道:
“绫趾有罪!绫趾此次千方百计隐藏行迹,确实不仅仅是为避免西戎偷袭,更是为躲避我王兄的追杀。”
然后傅绫跖一字不藏,全如实吐露此行目的:
“想必陛下也知,近年我父王身体越发不好,狄部也越发不稳,我王兄因嫉恨父王将王位传于我,便一直视我为眼中钉,欲除之而后快,但从未得逞,
可这次竟里通外国,借西戎之力将我驱逐出狄部,百般追杀,绫趾走投无路之下,这才混入狄部使团中逃至北齐。还请陛下出兵助我夺回王位,绫趾日后定涌泉相报。”
狄部国制不似北齐,王室子女无论其是男是女,皆有资格承袭王位,而狄部老首领所立之继承人、乃是一位公主之事,众人也早有耳闻,但却不曾想就是眼前这一位,不由纷纷多做打量,想瞧出点其有何不俗之处,竟让狄部老首领选她继承狄部。
对于傅绫跖千隐万瞒的心思,青川早已知晓,并不吃惊,所以只平淡回道:
“朕不知你是如何说服这位北狄使者,肯冒着被你王兄杀头的危险、将你混入使团中带至北齐,但你兄妹相争乃是你狄部内部之事,朕作为一旁观者不好插手,也不想插手。”
听到这儿,傅绫跖不禁失望如潮涌来,但又转眼柳暗花明希望再生,只听见青川继续说道:
“不过既然公主千辛万苦来我北齐,朕也不好让你空手而归。朕今日当着我北齐满殿朝臣,可以许你一个承诺:从今日起,我北齐边境只与你北狄公主之部通商互市,你王兄就算是带着千银万金来,也买不到我北齐一粒米、一叶茶。”
狄部地处草原荒漠,虽牛羊成群却长年受冻害之弊,冬春之时常常缺果腹之物,所以对北齐的粮食依赖甚重,若真如北齐皇帝所言,只与她所属之部通商贸易,狄部王位之争她定能胜出。
但傅绫跖毕竟是权利争斗之人,遇此大喜之下,还是仍留了一寸理智勿忘,回道:“陛下许下如此大诺,绫趾自是不甚感激。但北齐有句话,叫‘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不知陛下如此帮我,是要绫趾以何为报?”
青川一笑,终于知道狄部老首领为何会选傅绫跖为继承人,果然比她那个王兄沉得住气:
“知恩图报,公主既然如此知礼,朕也不再有所隐瞒。想必公主也知,前年朕东征长安之时,西戎还有你狄部,趁机夺走了我北境祁连至贺兰一带,现下我北齐天下初安,无力出兵收复,所以想请公主成为狄部首领之时,将祁连贺兰一带归还于我北齐。这个条件,不知公主能否答应?”
祁连山脉、贺兰山麓,中间那连绵千里、水草丰美的草原,如此好地、傅绫跖自是不舍,但考虑到她此时此地的处境,其中轻重缓急两权相害,她只想了想,便立即毫无犹豫应下,承诺道:
“绫趾登上王位之际,便是祁连贺兰一带归还于北齐之时。”
“公主豪言,朕定当助你一臂之力!”
一个如今北齐皇帝,一个未来狄部首领,就这样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便把祁连至贺兰一带的广袤草原的所属权定了下来。
以致后来狄部如何毁约、西戎如何入侵、哪怕后起的其他游牧势力,北齐依靠这片水草丰美、适养战马的广阔草原,建立起一支无坚不摧的骑兵,为日后北齐一扫北境敌患、称霸北方,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后备力量。
就这样,北齐与狄部未结成意料之中的秦晋只好,反倒出乎意料成为军事同盟,着实让新派喜出望外,但也让旧派希望落空。
而就在昨日退朝之后不久,青川便接到了冯史从黎州传来的最新消息,这些世家大族的千手万足皆被冯史一一斩尽,已成一毫无威胁的人彘,是该对他们任意宰割了。
而且,他还得趁这位北狄公主未离京之时,将这场大清洗弄得越大、越血腥、越激烈越好,当然。他也不能全将这些世家大族给全杀了,要不然,他这一番制造“内乱不休无力北顾”的苦心,不就白费了。
所以一下完朝,当公孙释刚回府闭门,府中带着青川密令而来的暗使、便早已等候在此,然后不久,这封密令便从丞相府到了孟府,再然后是几日平静得、不能再平静的风平浪静,接着血雨腥风忽至,哀嚎杀戮不绝,帝都繁华暂歇。
当然,这帝都几日之后才发生的血腥屠杀,对现在刚下朝、回到驿馆的傅绫跖与纥木奇,自是不会未卜先知,此时,他们的心思都还落在、今日发生在朝堂上的一切上。
“公主,您为何方才突然就变了卦?您不是打算嫁给北齐皇帝吗?”
北郊驿馆到处都是眼线,即便门窗紧闭、房外都是由他们自己人把守,但纥木奇说话仍是小声得很,就像是从一根干瘪的水管子中、费劲才挤出来一点水星沫儿。
而相比纥木奇的小心谨慎,傅绫跖反倒要自然得多,但话也仍是不敢说大声,音量只仅限在屋内、这一方狭小有限的空间中能听见。
“怎么,我没嫁给北齐皇帝留在北齐,你怕了?”
傅绫跖眉眼仍旧高扬,那是一种久居上位者才有的高傲轻蔑无礼,对身处她之下的臣民奴隶、毫无怜悯之心,就像草原上的牛羊,她想让往东就往东、往西就往西,若有不从,直接杀之,因为系在他们脖子上的绳子,都握在她一人手里。
纥木奇连忙低头赔罪道:“属下不敢。只是今日北齐朝堂之上公主突然变卦,让属下一时反应不过来,以致于差点误了公主大事,属下心中有愧。”
“你是什么心思我自是清楚。只要你如来时般、护我安全回到狄部,待我夺权成功后,我自会许你纥木家族无上财富与荣耀,当然这段时间,我的人也自会将你父母妻儿,照顾得安然无恙。”
傅绫跖现下虽战败流亡他国,但她在狄部的残余势力,用来对付纥木奇一族还是绰绰有余的,只要她一有不测,她留在纥木奇家中的暗桩、自会送他家人给她陪葬,所以对纥木奇方才那番忠心全无的话,傅绫跖毫不介意,只要纥木奇听话就行。
身家性命、还有家人安危都在握在傅绫跖一人手上,受制于人,纥木奇自是不得不乖乖听话,除此之外,他还要竭尽所能为这个用他家人性命、来威胁他的敌人,出谋划策:
“公主的决定,属下自是不敢阻拦,但是属下还是觉得,公主最初计划嫁与北齐皇帝、再借北齐之手收复狄部的计策更好,完全没必要涉身冒险重回狄部,况且,光从这位北齐皇帝的长相来说,确实是公主的良配。”
北齐清茶先苦后甘回味无穷,傅绫跖很是喜欢,于是边品着茶、边听着纥木奇说话,期间嘴角不禁轻抿生笑,待纥木奇说完后才释茶回案,解释回道:
“这位北齐皇帝、若真如他长相那般美好无害,我今日又怎会在北齐朝堂之上、突然改变主意?他就是条不折不扣的毒蛇,比草原上最毒的蛇,还要毒上千百倍,我若真嫁给他,估计我最后怎么死的,我自己都不知道,还不如退而求其次,与他结盟来得妥当安全。”
这般说着,傅绫跖心中还是难免不生起几分可惜,若这位北齐心帝与之前那位病皇帝一样,她定能在此生将北齐变成她一人所有,至于狄部那个小部落,她才不稀罕。
只可惜,当年她太过年少眼界太小,因小小一部落王女之位就变得满足不前,以致错失良机,现在还被她那个愚蠢王兄联合西戎、给逐出了狄部,真是活该!
不过一时之成败并不能决定她一生之胜败,她这次是输了,但她还活着,只要她还活着,她就能再杀回狄部夺回王位,至于北齐这块肥肉,她日后定再会徐徐图之。
今日上北齐朝堂觐见,不过短短一个时辰不到,且大多数时候他们都是低头看地,与北齐皇帝说的话也没几句,纥木奇不懂傅绫跖对这位北齐皇帝的莫大忌惮、来自何处,但出于他对傅绫跖的莫大忌惮,纥木奇自是也不敢对这位北齐皇帝掉以轻心,毕竟他们所处还在北齐帝都天子脚下。
而后谈话,纥木奇自是更加小声谨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