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颅残身、鲜血四溅不止,元莫行仍保持着死之前的姿势,跪在自己鲜血汇聚成的血泊之中不倒,而顺眼平行望去,一侧殿廊处已多出一个人来,收剑入鞘,然后冲着青川垂首半跪在地,侧脸冷若冰霜、与他那只微微上翘的桃花眼,甚是不搭。
“去查查,此事是何人在幕后指使?”青川起身缓缓说道。
“是!”花折梅立即领命道。
方才在梁上听时,他也品出其中蹊跷:
虽说御史台监察百官,但这也只是在明面上的,多被官吏有所警觉,所以监察之能远不及他各处埋下的暗桩,可今日之事、事关当朝皇后往日私情,他铁浮屠都没能探查出半分,元莫行这个区区正八品上的监察御史、又是如何得知的?这一切着实来得古怪。
御阶前,元莫行的脑袋仰面朝天,双眼未闭仍大睁着、跟活着时没什么两样,看着甚是狰狞吓人。
青川走近,就像是平日里踢蹴鞠般,伸脚轻轻踢了下元莫行的脑袋,然后就见这颗圆滚滚新鲜落地、还流着血的脑袋,似皮球般向殿门方向滚了过去,在光洁明亮的大理石地面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来,显赫突兀,污了一地干净,像极了方才那张被朱笔错落的奏折。
“把铁浮屠全部带上。”
从身后幽幽传来的声音很轻,似柳絮轻若无力,可和着元莫行脑袋“咕噜咕噜”慢悠悠的滚动声,却无端让人想起阴森骇人的地狱、到处飘荡的幽灵鬼魅。
听后,花折梅不禁猛然转过头来,面上惊色难掩。要知道铁浮屠人数上万,无一不是一人可抵千骑的世间高手,此次陛下要他将铁浮屠全部带上,可见,并不只是简单探查此事而已。
花折梅不敢多问,立即领命,然后转身如风离去。
元莫行的脑袋慢慢滚至殿门边,在撞在门栏上后,来回轻轻晃了晃才缓缓落定,而殿中无头的元莫行、仍如没死那般保持着跪立状,被砍断的脖颈仍不住往外流着血,血泊汇聚渐渐蔓延开来,与脑袋在地面上划出的血痕相连,好似血为媒介,可将断开的尸身与头颅重新连接在一起、让死去的元莫行再复活一般。
只可惜,上了黄泉路的鬼又怎能重回人间,就算阎王爷准,也得问一问他这个人间的主宰、同不同意!看着元莫行的残颅断身,青川墨眸阴沉,如是想着。
其实他本可以不杀元莫行,至少不应是现在就将他杀了。
今日之事大有古怪,若想查明一切,最好的选择应是留着元莫行严刑拷打、追问出幕后黑手,这才是明智之举。这些他知道,他都知道,可……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还是杀了元莫行,就像他之前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打开那幅画一般,因为……这幅画卷中的人确实是姐姐无疑!
画中美人那双轻盈点水的玉足,缭缭浅雾白濛中,左脚脚腕上那颗细小的红痣、甚是明显,而姐姐的左脚脚腕上……也有这么一颗殷红如朱砂的小痣,一模一样,就连位置也分毫不差,如一点血珠正滴落腕心,衬得那莹白的脚腕、越发纤细白嫩。
这些年,他不知抚摸亲吻过、那颗小巧可爱的红痣多少次,他绝不会记错,当然,还有那双再熟悉不过的眼睛。
虽然芍药葳然、掩了画中美人娇颜,不识其人,但粉瓣翠叶中、露出的那一双黑白分明的清眸,却让他一眼就能知晓究竟是谁。
当年清远寺初见,就是无意被少女那双明净如水的清眸一望,才让他心动沉沦,至今亦难醒。这么多年,那双眼睛的一颦一笑、喜怒哀乐,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青川不禁细细回想起画中的姐姐,浅浅生笑脉脉含情,秋波盈盈里满是无限柔情,眼中此般风情、被作画之人捕捉得一清二楚,描绘得甚是传神。
而这样的眼神,他自也极是熟悉,这些年两人缠绵欢爱时、他不知瞧见过多少次,今早晨欢缱绻时、他还见过,也是这样含情脉脉、情意绵绵地望着自己,比春水温柔、胜春色撩人,让他心甘情愿永远沉溺在、她那柔情似水的清眸里。
这是他的姐姐,他的一生所爱,这是属于他、只有他才能看的云雨风情,元莫行此种宵小龌龊之辈竟然看了,他怎能让他还活在这世上!所以他必须死,不仅如此,除了自己所有看过的人、都得死!
殿中,元莫行砍断的脖颈仍像泉水般、不住往外流着血,殿内到处充斥着浓烈的血腥味,就像是一张张浸透鲜血的草纸、糊在人的脸上鼻口,呼吸之间,无不是让人心慌害怕的死亡味道,
可却让青川说不出的久违与熟悉,让他不由怀念起以前在战场上的肆意挥砍、尽情杀戮,只有鲜血的味道才能平复他内心的狂躁与不安,让他保持冷静、不被怒火冲昏头脑。
夫妻多年,他自是不会因为一张画纸、一封信,就轻易怀疑姐姐不贞。
画卷中的人是姐姐不假,那又如何,那也并不能证明什么,当年在云州时宁致远与姐姐两情相悦,除了拜堂成亲,其它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姐姐身上的特点、云雨后的媚态风情他自是知晓,能画出来也没什么奇怪;
至于那封宁致远写给秋长水的信,上面只是让他到长安为姐姐建造花圃、并叮嘱他替他照顾好姐姐而已,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越界的话,若以此就断定姐姐与宁致远之间、有不法之私情,这也太过牵强;
而且当年姐姐与宁致远那段旧情、虽年代久远,但知情者也不少,若有心人翻出来、想要拿此做文章,也并非什么难事,这些年关于此事的流言蜚语,他听到的还少吗?
多年权谋算计,青川心里很清楚今日之事乃是他人阴谋,是有人居心不良、想要陷害姐姐!
宁致远亲笔画卷与书信、非一时就可得之,幕后之人必定暗地筹谋良久,且还能让他的铁浮屠察觉不到丝毫,可见此人行事之精密谨慎。
青川双手负背站在殿中,身后半丈不到,是没了脑袋的元莫行、满身鲜血淋漓;身前相邻处是搁放奏折的御案,案上正中空出一片,整齐摆放着一方墨色绸带和一封信。
青川就这样静默不言,仿若真成了一尊佛像般,双眼一动不动凝望着御案上、那被墨色绸带包裹住的画卷,心绪却若煮开的水、翻腾个不停。
即便他为元莫行的诬陷、都一一作出了有力的反驳,可即便是如此,青川心里却比谁都明白,自己的反驳是多么的苍白无力,而自己又是多么的掩耳盗铃和自欺欺人——
那画卷里,美人儿半卧芍药花丛、自是有万种风情,可在那粉白相簇的芍药花丛间,零星盛开着的几枝碧色芍药,却也有着不相上下的别样妩媚妖娆。
碧眼狐狸,夏国国花,非夏地不可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