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春暖日盛、还是初夏临近,叶寒最近吃得很少,每次常嬷嬷看见端进去的膳食、几乎又原封不动端出来,心里颇是担心她的身子。
自太子殿下生辰那夜之后,娘娘就一直心情不佳,郁郁寡欢吃得不多,如今再这么食欲不振下去,娘娘这身子怎么受得了,可她身为奴才,也不敢越权多管主子的事,只好叮嘱秋实日后每顿多做些开胃的菜。
秋实也按着常嬷嬷的吩咐、每日变着花样地做着菜,虽然叶寒每次也仍吃得不多,但也没出什么事,可今日却奇了怪,菜刚端进去还没吃一口,叶寒就弯腰大吐特吐起来,吓得常嬷嬷连忙叫人把解白请来,一诊才知,竟是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
常嬷嬷知晓后大喜过望,连忙找了个腿快的、去成德殿向青川报喜,又赶紧吩咐秋实、再去做些清淡可口的小菜来,见殿中绛桃香太过浓郁、怕熏着叶寒,又连忙张罗着人、换了个清雅舒心的水莲香来,一时间长宁宫上下热闹不已。
殿中宫人进进出出、络绎不绝,而叶寒这个当事人却神色平淡、没什么反应,就仿若一事不关己的局外人一般,解白见状,心有思量,于是以还需安静细诊为由、让宫人暂且退了出去,只剩下他与叶寒两人在殿内独处私语。
叶寒再度有孕、确实是出乎她的意料。她记得刚进宫给叶寒治手时、曾也给青川把过脉,他身上的余毒并未清,按理来说叶寒是不可能有孕才对,所以自己当时替她治伤时,才直接忽略了这个可能,没给她准备避孕汤。
如今想想,解白才后知后觉,这帝王手段真是缜密厉害,暗中将身上的余毒解了,杀得她措手不及,只是他是如愿以偿了,却可怜了叶寒和她腹中的孩子。
解白甚是自责,于是想着法子补救道:“你之前受伤,我一心只放到你的伤势上,忘了及时给你避孕、让你再度有子。是我大意了。你若是需要,我可开副方子,让孩子神不知鬼不觉流掉,不会伤到你的身子。”
不是她为医不仁、视人命如草芥,只是这孩子来得着实不是时候!
以叶寒现在的身体状况和精神状况,都不适合孕育孩子,更何况她与青川之间的夫妻矛盾、根本就难以调和,有了这个孩子并不能缓和、甚至解决两人之间的矛盾,除了加重叶寒的压力、让她的处境变得更为艰难外,百害而无一利。
叶寒静坐不动,右手只轻轻护着自己的小腹,轻垂着头,对解白说的话、迟迟没有回应。
殿中,新换上了的水莲香轻烟慢缕,缭缭绕绕渐沁人心,让人不禁联想起薰风初盛时、江南田田荷叶中,那一支支低头含羞的水莲,温柔无限里更有万种风情,只可惜长安偏北水风寒,娇莲去颜失色,凉风一过后,剩下的也只有凄楚可怜。
解白也是作母亲的人,她怎会看不出叶寒的犹豫与不舍,若设身处地,自己恐怕也做不到、如自己方才言语中的那般果决与狠心。
看着叶寒垂头不语的可怜模样,解白也莫不忍心,沉默了一会儿才再次开口说道:“我记得当年在云州时,那位宁姓公子因家国有难,才不得不另娶她人、负了你,”
边说着,解白特意抬起头看了叶寒一眼,见她神色如常、没什么反应,这才放心继续说道:
“可你当时仍毫不犹豫、直接与他一刀两断,半点情面也不留,而如今他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伤你,你为何却反倒变得犹犹豫豫、心软如水?这可一点也不像你。”
“……不一样。”叶寒开口回道:“我与南之生于情,止于情,我们之间除了爱情再无其它,虽然纯粹干净但断起来也简单容易,可我与……他却不同,”
提及青川时,叶寒话忽顿了下,似有哽咽:
“我与他之间除了有爱情外,还有亲情,还有阿笙,还有这么多年多年同甘共苦、患难与共的情谊,我们之间的牵绊太多太深,想要斩断,谈何容易。而现在我身上又有了他的血脉,你让我如何断?”
面对叶寒这一“疑难杂症”,解白束手无策。即使她有神医之名,可仅限的、也只是这世人□□上的病痛折磨,而这人心里的病与痛,她实在是有心无力。
正所谓“解铃还需系铃人”,叶寒心里这个病,这世上也可能只有、那个让她得病的人才能治得好,于是解白不再多说,起身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解神医,你从一开始就知道……那几个孩子是他的,对吗?”
解白正侧背着叶寒收拾药箱,突然听见叶寒这么一问,身子忽僵了那么一下,可也就是那么一下似画面的定格,答案显而易见,叶寒心里瞬间哀凉一片。
其实刚才当那熟悉的孕吐、突然涌上喉咙时,她就大概已经猜到自己有孕了,可她当时的第一反应不是高兴、惊喜,而是失望、难以置信——
如果她真有孕,那就说明朱娉婷等人生的孩子、就是青川的无疑,那……她与阿笙、还有她腹中这个未出世的孩子,对他而言又算什么?
所以即便在解白来后、确诊她有孕后,她也仍不愿相信,也许这其中有什么她不知道的误会、也说不定,也许……那几个孩子不是青川的。
她千万百计找着借口、逃避这个已快落到她头顶的事实,畏畏缩缩、犹犹豫豫、装聋作哑,一直拖着、不敢向解白询问,直到解白快要离开时、她才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来,虽已做好万全的心理准备,可当事实终于砸到她身上时,她浑身上下、还是说不出的疼与痛。
一瞬僵硬之后,解白很快恢复如常,虽然明知道叶寒是误会了此事,但顺着她的误解回道:“他身上的余毒虽霸道,但他内功深厚,长年累月下亦可自行化解,并非一定需要解药解毒。”
叶寒双眼泛红,强忍着悲伤问道:“为什么要骗着我,为什么不一开始的时候就告诉我?”
若是一开始就知道、那几个孩子是青川的,她也许……就不会对他还抱有这么多希望,也许她现在也不会这么伤心难受?
身后,叶寒细细弱弱的哽咽声、幽幽传来,顿时,满殿沁人的水莲香更让人联想到、被秋雨彻夜拍打的枯荷,枯萎满落哀凉。
解白心中满是不忍和愧疚,嘴忍不住张了张,但为了她好、还是什么也没有说,毕竟这种事长痛不如短痛,然后从药箱中拿出一细颈白瓷小净瓶、放在一侧的矮案上,只说道:
“你刚有孕不到两月,胎像不稳,最易滑胎,你自己……好生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