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阳县处于怀河中游,与处于下游地区的怀州城、只有几百里,可这里的情况、却与怀州城截然不同。
原以为怀州城的灾情、就已经够严重了,可到了山阳县后的这几日,所见所闻已远超乎她的想象,叶寒这才明白书上所写的“饿殍遍野”四字,并不是简单的夸张之言,而是真实发生且存在的:
从人口密集的山阳县城、再到城外人口稀疏的乡下村庄,随处可见饿死的人、被一群又一群的野狗啃食得白骨尽显,有大人也有小孩,一具一具散布在道路两旁,被一团又一团嗡嗡作响的黑色腐蝇、蚕食尽最后一点血肉……
叶寒放下帘子不忍再看,这几日所见、早已超过了她的承受范围,用“惨不忍睹”四字、来形容山阳县的惨象都是轻的,这整一个人间地狱,
难怪阿笙筹措灾款之心、如此急切,因为早一日筹措到灾款,在这道路上的、就是一个个活生生行走的人,而不是一副副白骨嶙峋的残骸。
马车哒哒不停,疾驰而过的风吹起车帘一角,远处,一道贯穿怀河的灰白墙体、赫然窜入眼帘,与前后上下、浑浊发黄的怀河河水、形成鲜明的不同。
她若没猜错,那低矮得与上方洪水、几乎齐平的灰白墙体,应该就是山阳县境内的那处防洪堤坝,也是她们今日的目的地。
这几日她们在山阳县城内、四处小心打探当年那位怀州太守之事,可惜却一无所获,倒是在一处茶铺歇脚时,无意间听到几个当地人、感慨今年洪灾之重时,偶然提到一句、“那位郭太守若是还在就好了,这洪涝也不至于这么严重”。
当时她一听,立即心生一振,连忙向这几人追问了一番,但也没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只打探到当年那位太守叫郭怀民,怀州余安镇人氏,再多的、这几人也不知晓,不过却给她们指了条、不知真假的道:
说在山阳县、防洪水库旁的高家村,有一个姓何的老头,因巡洪及时、救过许多人的性命,在当地甚是出名。听说他也是余安镇人,与郭太守是同乡,应该知道些这位郭太守的消息,所以她们今日才会赶往此处。
高家村与上游山区临近,地势相较于平原地区的山阳县城、要高,虽然这里也受洪涝侵害、但影响不大,而且附近常有山民、将采摘捕到的山货拿到这儿卖,所以一进村,这里并没有看见一路而来的惨象,只是房屋多有损毁。
乡村宁静,叶寒一行三人连转了村里几条大路、都没见到几个人,不过倒是在一处岔口的小路里、看见有五六个人围站着,不知在干什么。
叶寒看见、不由起了好奇,也走了过去,看见在土墙上、斜靠着一麻布做的简易旗杆,上面写着“带人写信”四字,她这才明白、这团人在这儿是为何。
原来怀州此地、由于水患严重,每年发大水、都有人与家人冲散,若是飘到下游被人救起,则会请人代写书信送到家、告知自己还活着;若是家人无碍,也会请人代写书信、给各地的亲友互相报个平安,让其安心。
因为此种需求较大,所以在怀州便兴起了、代人写信的行当,专为不识字的人写信寄平安。
热闹看过,好奇心解,叶寒自是无心留恋在此,然而当一人起身离开,叶寒透过短暂的空隙,看见坐在书桌后的那个写信之人,顿时惊愕不已,难以置信,喃喃自语道:“他怎会在这儿?”
于一和秋实不知、叶寒脸上惊讶从何而来,便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可一人拿着信刚离开、又瞬间被后面的人填满,两人看见的、也只是一排用人的背影围城的人墙,根本难以得知、叶寒为何所惊。
叶寒没有立即上前,也没有开口吱声,只带着于一和秋实、排在写信队伍的后面,耐心等着前面的人一个个少去,然后一点点缓缓靠近,直到终于轮到她。
“你怎么在这儿?”
漫长的等待、早已将叶寒的耐心消耗殆尽,只剩好奇占据满心,所以见坐在木凳上的老妇人、还没起身离开,叶寒就迫不及待问出了口,对着坐在书桌后的写信先生,她曾经在并州认识的故人——易至明。
易至明刚写完一信,笔还未完全落在笔搁上,就听见头上落下一声、不知从何而来的奇怪问话,而更奇怪的是……这声音好像在哪儿听过,似曾相识。
好奇使然,易至明立即抬头一看,当看见出现在桌前的叶寒时,也是同样的惊愕不已,难以置信,半晌都没反应过来,还是坐在木凳上的老妇人、收好信起身离开告辞,这才将他拉回神来。
“多谢王夫子了,这是代笔费,您收着。”
易至明僵硬站起身来,接过老妇人递过来的铜板,简单回了声谢,然后看着近在咫尺、活生生站在面前的叶寒,这才相信、眼前所见这一切是真的,非他幻觉。
“王夫子?”
显然,相较于易至明对自己、还活在人世的惊讶不解,叶寒对、他人对易至明的这声陌生称呼,更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