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正事办完、人已找到,所以回程的路上,于一驾着马车走得很是慢悠悠,当然,也是为了顾及身后那辆、破驴车的行走速度。
因为来时只有他们三人,一辆马车绰绰有余,但回去却有六人,一辆马车怎能坐下,他便只好再去买辆马车。谁知高家村这个小山村这么穷,逛遍了全村都没见到一匹马,最后只好在一家卖豆腐的店里、找到一头拉磨的驴,便出钱买了下来,再套了个马架子、先凑合着用,等到了山阳县城、再换辆好点的马车。
只是叶寒见这驴车太过狭窄破旧,大人勉强能忍,但小孩哪能受得着这一路颠簸,便抱着易至明的女儿、上了他们这一辆马车。
许是小孩都话多吧,一路上那个叫织织的小女孩、嘴里的话就没断过,叽叽喳喳的、就像林子里的黄鹂鸟,很是吵人,可不知为何,听着听着,他忽然想起昨日这个小女孩、嘴里哼起的夏国故乡小调,还有他当时听见后、心里莫名生起的荒谬猜测——
他竟然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这个叫织织的女孩……就是公子当年走失的女儿。
一阵疾风从河上吹来,微凉潮湿、还带着岸边芦苇丛的淡淡草木清香,一下就吹醒了于一、和他的胡思乱想。
他望着几丈不远处、就是洪水翻滚不歇的怀河,远处满目的重重烟雨、和他此时此刻的所处之地,清清楚楚地提醒着他,他现在身在何处。
这里是怀州,不是干燥少雨的北境草原,公子走失的女儿、怎会出现在千里之外的怀州,还恰巧让他碰上,而且这个叫织织的小女孩、长得也一点不像公子。
其实于一比谁都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么荒谬的猜想。
当年齐帝背信弃义、将公子赐死,整个宁夏王府上下惨遭血洗,就连身为北齐长公主的公子夫人、还有她的两个儿女也没逃过屠杀。
公子夫人深知在劫难逃,所以趁着重兵围府之际,让他带着公子一刚有身孕的妾室、从后门逃走,侥幸逃过一劫,这才为公子留下了一丝血脉。
而当时褚州危险无法留,夏国虽是故土、但怕有陷阱埋伏不可回,京城长安更是龙潭虎穴、不能去,根据公子夫人的吩咐,他便带着公子怀孕的妾室、还有妾室一起逃出来的贴身老嬷嬷去了北境,找已是身为镇北侯夫人的江流画求助。
镇北侯夫人看过公子夫人写给她的信后,顶着被齐帝知晓的危险、收留了他们三人,只不过一路逃难东躲西藏,公子妾室怀着身子、没安好胎,生下女儿没多久就死了。
而他因存了重建夏国的心思,来到靖边城后便进了北境军营帮忙,跟在镇北侯身边、学习治军之事,所以孩子一直交由那个老嬷嬷带着,平日里也只能偶尔得了空、才能回来看她们一次。
许是老天爷惩罚他的不尽责、贪心、还有恩将仇报吧,那年戎狄两国大战,镇北侯亲自率军、坐镇边境前线,严防狄戎战乱、波及北齐,而他为窃取北齐边防图、以谋日后复国之用,毅然选择随镇北侯去了前线。
谁知狄戎两国交战之时,一小股戎敌竟然误打误撞、冲破了边境防线的薄弱环节,溜进了北境,直朝靖边城而来。当时镇北侯夫人、带着全府人员匆忙出逃,一片混乱,老嬷嬷和公子的女儿、便是在出逃的时候,不幸走失。
之后,他沿着当时镇北侯府逃亡的路线,寻找公子的女儿和那个老嬷嬷,可惜一无所获,镇北侯夫妇受他所托、也帮忙寻人,但翻遍了整个北境、也没寻到两人的半点音讯,为此,这些年他一直自责、悔恨不已:
如果当年自己没有起了贪念、随镇北侯远赴前线,而是留在靖边城、守在公子女儿身边,公子的女儿也不会走丢。那可是公子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呀,却被他弄丢了,你让他日后如何有脸去地下见公子。
他甚至都不敢想象,在当时兵荒马乱的情况下,一个年迈的老嬷嬷、带着一个一岁多的孩子逃难,有多危险,或许早已遭遇了不测,不在人世了、也说不定。
每每想到此,他心里就饱受折磨,长年累月下来、慢慢就成了他的心病,所以昨日在听见这个叫织织的小女孩、哼起夏国家乡小调时,会忍不住以为、这个小女孩是公子走失的女儿。
从河面上吹来的风越发急促,湿润充沛的水汽覆满脸、落得一片冰凉沁人,似醍醐灌顶、让他彻底清醒,回到现实。
马车依旧平稳行驶在怀河沿岸,小女孩叽叽喳喳的说话声、仍不住传来,随之而来的,还有车内叶寒的声音。
公子这一生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叶寒,临死之前还不忘一再嘱咐自己、让自己护好叶寒,说是他对不住她,是他害了她。他不明其意,当时又情况紧急,他无法细问公子,但只要是公子的嘱咐,他都会竭尽全力做到,护叶寒平安。
而公子的女儿、他也不会放弃寻找,他都想好了,等帮叶寒处理完怀州的事、彻底安全后,他便启程回北境、继续寻找公子女儿的下落,等找到后带她回夏国,然后联合夏国旧部、扶持她登基,重建夏国。
如此一想,于一因自责而低落的情绪、顿时一振,整个人又重新生满信心,马鞭俐落一甩,口中的赶马声亦精神十足。
而车内,叶寒听见一帘之隔外、于一声声不止的驾马声,思绪不由自主飘到、去年在广灵寺与流画见面时的场景。
她记得两人分别之前、流画又抱着她大哭了一场,一来是舍不得她,二来也是因为跟现在一样——于一就在一墙之隔的院中,怕他用内力探听到两人之后的谈话,特地以哭掩饰,借笔告知于一之事。
其实于一在北境一事,她很早之前就已知道。
那年她因落胎备受打击,万念俱灰下、生了与青川同归于尽的想法,可惜刺杀失败,她怕牵连到他人,所以那年年底、流画随陆知述职回京时,她并未向往常一样召她入宫。
流画虽担心自己、想见自己一面,但在知晓她的苦心后、还是体谅做了罢,便让阿笙将她为自己做的衣衫、转交给自己,而就在衣服夹层藏着的信件中、流画将于一一事尽数告知,当然还有那个怀有南之血脉的妾室、随后生下了一个女儿。
至于流画为何在广灵寺时、又要借笔告知,煞费苦心防着于一,是因为后面所说之事、不可被他人听见,尤其是于一。
原来当年狄戎大战时,南之的女儿、还有带着她的那个老嬷嬷在逃跑途中走失了,之后找了好久也没找到,其实这事另有后续和隐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