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怀民长得很是普通,干干瘦瘦中等身材,许是世事坎坷受尽打击,脸看上去要比同龄人要沧桑许多,阿笙第一次看见他,就像是在街上看见的、一挑水扫地的寻常小老头,普通得扔进人群中都寻不到。
可就是这么一个貌不惊人的小老头,当出现在怀州城、一众豺狼虎豹的面前时,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瞬间惊得脸色大变,一个个一点也没有、之前不可一世的嚣张气焰,看得阿笙一行人真是叹为观止,一吐一年多、在这些人这里受的窝囊气。
而有了郭怀民的相助,阿笙在怀州遇见的一切麻烦,都迎刃而解。
郭怀民本就是怀州当地人,最是熟悉怀州各地、盘根错节的关系,在为官期间、早已将其七寸摸清,若不是当年被家乡百姓伤了心、负气离开,也不会让怀州这些个豺狼虎豹、蹦跶这么多年。
而这次回归,郭怀民自是不会再放过、这些为祸怀州多年的豺狼虎豹,对他们杀的杀、抄家的抄家、入狱的入狱、流放的流放,手段干净利落得、就像庖丁解牛,打得怀州当地的大小官商、根本无力还击,纷纷向现任怀州太守、程中和求助。
这程中和平日里、虽没少受这些个官商的好处,但最基本的判断力还是有的。
这怀王虽然落魄、但毕竟是天家皇子,他自是不为了这些个、无关紧要的庶民得罪他,而且若怀王能重建水库、治理好怀州水患,功劳簿上也有他这个怀州太守一笔,说不定他还能因此升迁,离开怀州这个穷得鸟不拉屎的地方,重新回到京城,所以大门紧闭称病在家,对以往孝敬过他的官商、皆冷眼旁观,一概不理。
因此,在郭怀民穷追猛打的攻势下,不久怀州各地的大小官商毒瘤、被纷纷铲除,为接下来治理怀州水患、彻底扫清了道路。
数月之后,在明年雨季来临之前,也是在郭怀民的主导之下,鹰嘴山口处的防洪堤坝、在延迟了十三年后终于落成,用坚硬的花岗岩建造的堤身、成功拦截住了怀河上游地区的凶猛洪水,极大地减轻了、怀河中下游地区的洪涝灾害,这也是怀河有史以来、第一次没有因洪涝出现伤亡。
之后,在听了叶寒的建议、并好生讨论了一番后,郭怀民又对怀河中下游一些大的支流堤坝,修缮加固或改址重建。
自此,怀州水患大治,而怀州凭借怀河中下游肥沃的冲积平原,一越成为物产丰饶的鱼米之乡,又在阿笙主政之下,借着背靠盛产桑丝的黎州、的优越地理位置,大力发展怀州的纺织业,又积极开海通商,与东海各国进行贸易往来,将精美的丝绸等纺织物、卖于东海甚至西洋各国,几年之内,硬是将偏远贫困的怀州、治理成不输于江南五州的繁华之地。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当阿笙和郭怀民正在为怀州百姓、日夜奔波时,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长安,那身为天下百姓之君父的帝王,却殿门深锁、不问世事,只一心向道,到处寻找方士问仙求道。
巍峨似天阙的成德殿,这世间权利最高的顶峰,进出来往的、本应是一心为国的朝廷官员,传出来的声音、本应是家国大事的商讨声,御案上堆放的、更应是关乎黎民苍生的天下事;
可如今,却被道法经书占据,念经讲道声充斥满殿,自然这些个身穿褐灰道衣的方士、也就成了这座九重天帝阙的常客。
可怜夜半虚前座,不问苍生问鬼神,曾经励精图治、开创盛世的英明帝王,如今却不问朝政、沉迷仙道,满朝文武无不痛心疾首,天下万民无不悲乎哀哉,可又能如何,这世上又有谁能改变得了、帝王的一意孤行?
以前先皇后在时,陛下还能听她的劝,可自她仙逝之后,陛下就彻底堕落沉沦了:
再也没上过一□□,将朝政大事都交由丞相、和几个顾命大臣共同处理,完全撒手不管,只有遇见大臣们意见相持不下时、才会偶尔出现一次,其它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成德殿闭关不出。
光洁如镜的大理石上,陈福看着上面倒影着的自己,看着自己又白了不少的鬓角,再一次又想起、早早就离世的叶寒,心里顿时涌上一阵伤感。
时间可过得真快,转眼间,先皇后去世都快有两年了,这两年里,宫里的人与物几乎什么都没变过,一如先皇后还在时,除了少了被废黜、贬谪到怀州的废太子殿下,被烧成一片焦土的长宁宫,还有这两年里成德殿内、每日响起的念经讲道声,就如此时这般。
“叮……”
一悠远空灵之声忽然响起,那是敲击圆磬之声,一响、则表示陛下今日晨课诵毕,陈福听见后,立即从回忆中回到现实,收起言表中的伤感,开口说道:“陛下,沂州的董仙人到了,可是现在就领他进来?”
“带他进来吧!”
与方才的击磬之声不同,从殿内传来的人声、虽然也透着悠远之意,却仿若是暮色傍晚、深山古刹中响起的木钟声,沉重孤凉极了,一点也不像坐拥天下的帝王应有之气。
站在陈福身后的董善行听见后,心里疑惑想到,不由对即将见到的帝王、生了几丝好奇,于是紧跟着陈福步伐、进了内殿。
“你就是沂州人人知晓的董仙人?听沂州太守说,你是当地有名的神机子,掐指算命无所不中,人送‘半仙’。”青川看着眼前的董善行,见他一身灰衣长衫,手持拂尘立于殿中,远远望去,倒是有几分世外高人的仙风道骨。
世人皆知当朝天子文武双全、雄才伟略,其容颜、据传也是天人之姿,除了丞相公孙释、可与之勉强媲美外,这世上再难寻之第三人。今日一见,果然是天人下凡、紫微转世,龙颜圣威非他等凡夫俗子可观之、视之。
董善行连忙微垂下头,谦虚回道:“陛下谬赞了。贫道只是芸芸众生中的凡人一个,并非什么仙人,只是沂州道友抬爱,这才给贫道取了这么一个‘半仙’的称呼,实属夸大了贫道。”
青川回道:“沂州太守可不是个夸大其词之人,他既然向朕推荐了你,说明你自有非凡之处。今日你也到了这儿,不如你也给朕算算,看看朕的命数如何?”
伴君如伴虎,董善行拿不定、眼前这位阴沉帝王的如渊心思,怕一步走错、牵连到沂州百姓和自家道观,连忙跪下回道:“贫道不敢!陛下乃是天命,非贫道这等凡夫俗子、可违逆算之。”
执掌朝政多年、看遍各种人心,青川怎会看不透、董善行这人的浅薄心思,于是说道:“朕要你算的、不是朕的帝王之命,而是朕与皇后的姻缘之数。你若算对了,朕重重有赏。”
董善行入道二十多年,为人算命无数,一般男子多问前程仕途,唯有女子才求姻缘良配,第一次遇见有男子问姻缘的,而且此人还是有三宫六院、妃嫔无数的帝王,这委实让他想不通,而更让他想不通的是,当今陛下求问的居然是……与先皇后之间的姻缘命数?
世人谁不知、帝后失和已有多年,听说先皇后两年前突然暴毙身亡,有一种盛传的说法就是、陛下为立宠妃德妃为后,于是趁着去泰山封禅的时候、暗中派人毒杀了先皇后,既洗清嫌疑、又成功为德妃母子上位扫清了道路。
如今又行这么一招,董善行真捉摸不透……这是帝王情深、还是为了杀他而故意给他设的一个陷阱,他可是知道在他之前、已有好几位道法比他厉害的道中同人、已被陛下杀害,原因皆不知。可圣意已下,他又不敢推脱,只好硬着头皮领命。
接过陈福递过来的、写有帝后生辰八字的纸条,董善行立即掐指算之,随即疑云上脸,又连忙重算了几遍,脸上疑云不减反增,不禁喃喃自语道:“怎会是这样……”
青川看着董善行脸上的重重疑惑,主动问道:“怎么了,可是有何不妥?”
对算了七八遍、依旧相同的诡异结果,董善行实在不知该如何回之,“草民不敢说。”
“直说无妨,朕恕你无罪。”瞧出了董善行的不安与害怕,青川直接金口玉言、先免了董善行之后的不敬之罪。
董善行吃了这颗定心丸,这才敢大着胆子回道:“回禀陛下,据贫道所算您与先皇后……”
“皇后。”
董善行刚开口没说几字、就被一下打断,然后就见坐在不远处的帝王、睁着一双幽森似潭的墨眼静静望着他,一字一字纠正着他的称呼:
“不是‘先皇后’,是‘皇后’!”
他的姐姐没死,她只是生他的气、暂时离开了他而已,等她气消了,她还会回到他身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