阔别多年,云州繁华依然如旧,就连当年青川就读的劝学堂、也一点没变过,除了檐瓦上的青苔又深了几绿,围院的白墙又多了几片、风吹雨打后的烟灰斑驳。
叶寒站在劝学堂后门,打量着这周围陌生又熟悉的一切,往事如水涌来。
她记得当年就是在学堂后这条小巷,萧南因误会她与南之有私情、将她强行绑走,虽然当时吓得她够呛,但现在回想起来、也不失为一件有趣的回忆,而像这样有趣的回忆在云州、还有很多很多,卖红姜三元楼初识林弋,抓恶贼得流画相助成友,因误会与萧南不打不相识,惩张煜众人齐聚云州府……
不可否认,在云州的这一年是她人生中、少有的一段自在轻松的日子:她在这儿结交挚友、也送友离别;她在这儿初识情爱、也为情所伤;她在这儿大声笑过、也放声痛哭过……
这里有着她的欢笑与泪水,记录着她的年少与成长,是她少女时期最美好的一段梦,美好得就像四月明媚的艳阳天,即便世事历尽、心已沧桑,现在回想起来、她还是忍不住欣慰一笑,甚是怀念。
沉思之中,忽听得学堂后门、传来一阵慌忙的开门声,然后就见开门小厮、一改之前的冷淡态度,生着一张热情备至的笑脸、迎着叶寒三人进门,还边说着,“夫人还请进,我家老爷正在堂中等着您。”
叶寒听后谢过,便领着秋实和于一进了劝学堂,还未走到正堂,远远就看见朱老夫子站在堂前、迎着自己,瞠目结舌,满脸惊色,一看就是被自己还活着人世一事,给“吓”到了。
看着缓缓向他走近的叶寒,朱启明能不被“吓”到吗?
方才看着有人递进府中的拜帖,贴上落名处写着的、是一个叫“许鸢”的妇人,他不曾记得自己认识此人,可贴上写的事他却异常熟悉;
因为上面写的事、是当年先皇后来学堂一事,事情的来龙去脉,就连当时对话说的内容,都与记忆中的一模一样,不曾有一点出处。
而他看后更是震惊不已,不敢相信。
要知道当年这事就只有陛下、先皇后、还有自己夫妻二人知道,而如今陛下远在京城,先皇后两年前就已仙逝,他相伴多年的发妻、也在一年前病逝,那么递拜帖进来的、这个叫“许鸢”的妇人,又是谁?
心中疑惑成团,怎么想也想不通,他这才连忙让下人、将这个叫“许鸢”的妇人请了进来,一看,顿时让他大吃一惊,直到人走至面前,与他说话寒暄,他也没能一下就回过神来。
“朱老夫子,好久不见。”
看着活生生站在他面前、与他说着话的叶寒,朱启明还是难以置信。
叶皇后不是在两年前感染天花恶疾、早已病故了吗,怎么还活着,难道这世间真有死而复生之事?
“皇……”
“我现在姓许,您叫我‘许鸢’便是。”
旁边下人还在,叶寒连忙开口、将朱老夫子的话打断,免得被人听见徒生枝节。
朱启明也回过神来瞧见,连忙挥了挥手、遣退了堂中的下人,这才放心说出心中的疑惑,“皇后娘娘,您……还活着?”
叶寒淡淡笑了笑,回道:“这事,说来话长,以后有空再说也不迟,这次我来云州,是特意来拜访您的。”
两人入席对坐,下人不在,朱启明亲自沏茶待客,在听完叶寒的来意,递着茶直言道:“夫人消失两年,今日突然造访,想必是有事用得着老夫,还请直说,老夫定不推辞。”
朱老夫子为人通透,自己此行目的不纯粹、定瞒不住他,于是接过茶杯放下,想了想说道:“其实离开皇宫的这两年,我一直随阿笙在怀州,阿笙在怀州的事,想必您老也有所听闻吧!”
朱启明点了点头,“怀王殿下在怀州,大力惩治当地的贪官污吏、豪强恶户,又兴修水利、治理当地水患,今年怀州上半年、洪涝得以控制,百姓不再流离失所,这都是怀王殿下的功劳。”
“不仅如此,阿笙还在怀州轻徭薄赋,大兴农商。见怀州地势平坦、土壤肥沃,便借粮借种、鼓励百姓耕种,现已立夏,怀河两岸平原已是稻香一片,不久就会迎来丰收;
而且阿笙还在当地沿海城镇、开展纺织业,将临近黎州的生丝、运至怀州织成锦缎,再卖给东海各国。来怀州的扶桑商人、在看见第一批织出的锦缎时,便直接订下来二十万匹,折合成纹银有上百万两,
由此可见,日后怀州定是我北齐、继江南五州后的另一繁华之地。”
听后,朱启明不由拂须赞叹道:“自我北齐建国以来,怀州便是贫困之地,每年都需要朝廷拨款、赈灾济贫,而如今在怀王殿下的治理下,怀州不仅水患大治,怀州更是成百废俱兴、蒸蒸日上,此政绩丝毫不逊于、开疆辟土之功。”
听到阿笙在怀州干下的政绩,朱老夫子脸上、满是掩不住的骄傲高兴。
想来也是,阿笙是他一手教出来的得意门生,即便被贬至穷乡僻壤之地,也不失志气、干出一番天地来,他这个当老师的、能不高兴欣慰吗?
于是趁着朱老夫子高兴之时,叶寒趁机说明此番来意:
“夫子,阿笙自启蒙便是受您教导,他的人品能力、您最清楚。以他的本事,不应只屈居于一州之地,白白浪费他的一番才能壮志。我这次来云州找您,就是想请您重新出山,像当年您帮青川一样帮阿笙,助他重回太子之位,扶他登上帝王之尊,让他为天下、为苍生谋福祉,为万世开太平。”
与朱老夫子相识多年,叶寒怎会不知、这个为国家奉献一生的老者的简单心思——求的不过是个家国强盛,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仅此而已!
只可惜总是时运不济,所遇君主不是英年早逝、就是孱弱弄权,好不容易遇见一个既不弄权、又身体康健的青川,没曾想却中途堕落、痴迷道术,置天下苍生于不顾。
即便受尽打击、辞官归故里,但她看得出来、这位已至古稀的白发老人,并未有放弃心中志向,他继续开着劝学堂、用心教导学生,就是最好的证明。
那都是他为国家日后培养的栋梁之才,所以只要看见一丝希望、能实现他的毕生所愿,他都会如扑火的飞蛾,不顾一切去努力、去奋斗,而阿笙,就是他要找的那一丝微弱的希望。
她相信以朱老夫子、一心为国的伟大情操,他最后定会依她所求、重新出山帮阿笙,只是这其中的过程、可能会有点艰难,叶寒看着对面脸上、生着犹豫为难的朱老夫子,心里如是想到。
“我知道,现在宫中德妃最得宠,地位也最高,论长幼尊卑,德妃所生的二皇子、才是最有力的太子人选,而且她们还是您的亲孙女和亲曾孙,论亲疏内外,您要帮、也应该帮她们才是,我不应勉强,您如果不愿意帮阿笙,我也能理解。”
听到叶寒的一番“体谅”,朱老夫子直接摇头否认了:
“夫人误会了,德妃母子是老夫亲人不假,但在老夫心里,怀王殿下一直都是太子的最佳人选。怀王殿下天资聪颖,才干不输陛下,而且最重要的是,怀王殿下比陛下更有一颗仁心,若他日怀王殿下为帝,定能为天下苍生、带来福祉太平。”
叶寒不解问道:“既是如此,夫子为何却一再推拒不愿,可是有何难言之隐,可否说与我听,让我为你排忧解难一下?”
看着眼前“死而复生”的叶寒,再回想起当年离京之前、青川那一番埋怨之言,朱老夫子闭目长叹一声,满怀愧疚说道:
“老夫自入仕以来,所作所为皆一心为国,从未有过半点私心,可恰恰是这份大公无私、让老夫迷了眼生了私心,当年明知陛下对您做下许多的错事,可为了不影响朝政大局,老夫既没有劝阻陛下,也没向您告知实情,任陛下对您的伤害、选择视而不见,最后以致于害了陛下,也害了皇……夫人您,更害了怀王殿下,老夫心中有愧,实在无颜面对你们。”
这些大公无私之人是高尚、伟大的,可以为天下苍生付出一切,包括他们自己的性命,但正是因为如此,他们也可为了天下苍生、自私地牺牲掉无辜的人,而她就是那个无辜的人之一。
但在听见朱老夫子方才说的这些后,叶寒并没有丁点气怒,因为她心里、其实是早就隐约知道。
当年朱老夫子去拾翠殿、看完怀有龙胎的朱娉婷后,在来长宁宫谢恩时,那一番痛哭请罪、是那么的自责愧疚,估计对朱娉婷怀上龙种一事、早已知晓,只是瞒着自己而已。
可能不仅于此,朱老夫子知道的事、可能远不止这些,只是碍于青川是帝王,他的所作所为、关系天下苍生,以朱老夫子天下为先的原则,必定会选择顾全大局;
所以哪怕知道拜圣礼一事、是青川算计自己,哪怕知道青川在她重伤之时、宠幸了朱娉婷,哪怕知道青川背着她、做了许多对不起她的错事,他还是会选择瞒着她、牺牲她,即便她是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