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君德立刻接住,俯身教我看清楚:“四娘子欢喜否?”
我轻轻的抚摸那柔叶似的小耳朵,笑道:“喜欢!王公,鹿食草叶么?”
王君德道:“亦食盐巴板栗。”
房氏女笑望我,一双玲珑玉手合十胸前:“我心知与小娘子必有前缘,愿小娘子善待此鹿,愿诸位皆得福报。”
输人不输礼,我赶紧抱掌还礼:“还请娘子宽心,我必善待,愿贵府亦得福报。”
两方人马告辞,我拉着李弘说说笑笑的,请他这送礼的为小鹿取名,察觉李贤不曾跟来,回头看去,李贤居然还在房家门外喋喋不休。
“浮躁?”,房氏女颇不耐烦的瞥他:“纵我性情浮躁。。。又与二郎何干?!就此别过,速去速去!来人,关门谢客。”
李贤半辈子不曾吃过闭门羹,被羞的是满面通红,他咬牙恨道:“话莫说满!红尘往来总相逢,后会有期未可知!”
众人返回曲江,坐立难安的臣子们这才长舒一口气。正赶上古楼子新鲜出炉,我吃的是满手流油,嘴里鼓鼓囊囊,说话也含糊不清,问李贤是否记得那个送帕子给李融擦泪的‘云’,暗示她就是之前的房氏女。李贤埋头吃饭,心情不甚明朗,还怪我嘴碎话多,和外人有什么好聊的。我心话你更遭人嫌,房氏女都懒得理你呢。
傍晚回宫见了武媚,李治提也不提自己曾去过房家,武媚却主动问我小鹿‘跃跃’的来历,我无法不怀疑早有人向她通风报信,道李治曾与一位绝色少女相遇。
我假装不曾看到李治的眼神暗示,献宝似的将这段奇妙缘分向武媚娓娓道来,当然啦,我也给李治留了面子,自动抹去了他对房家女儿的一番夸赞。武媚含笑倾听并无多言,我又疑惑了,难道她不怕李治宣房氏女入宫?
翌日,武媚郑重其事的呈上奏状,请李治为李贤纳房先忠之女为妃。我当时不在现场,所以并不知道李治是否有过推辞,借以成全自己那点花花心思,但最后的结果却应了李贤那句——‘后会有期未可知’。
雍王大婚,王妃房氏。好事成双,周王亦奉旨完婚,王妃赵氏。
咸亨五年的春天啊,爱情的小雨滋润了你我,哦,还夹带着一丢丢来自老父亲的酸酸醋意。吹吹打打,热热闹闹,老李家添人进口,两个儿媳妇先后迎进了门。掐指一算,百余日里,宫中大宴小聚几乎未停,宫人们拿赏钱也是不断。
多年夙愿一朝得偿,李显恨不能十二个时辰都黏着赵子嫣。因心里装着爱妻,无论待人接物,李显的眼中洋溢柔情,好不肉麻,看的我浑身直冒鸡皮疙瘩。
再见房云笙时,她已是雍王妃。我请她做客长安殿,见到被自己救下的‘跃跃’确实健在而且活蹦乱跳十分喜欢新家,房云笙不禁感慨人生奇妙。
担心李贤介怀前事,我关心问她:“阿嫂近日安意否?若是阿兄冷待阿嫂,月晚在此赔不是。”
房云笙低头不语,我瞧不清她是何表情,一个服侍李贤多年的女官笑道:“公主好意,王妃感念。大王与王妃伉俪情深,公主勿忧。”
扫一眼房云笙带来的奴婢,好些都红着脸,我意识到自己真的是多虑了,如花美眷,又是新婚燕尔,李贤如何舍得冷待房云笙?恐怕是颠鸾倒凤,爱不释手。。。
我不敢深入追问,只是点点头:“甚好,甚好。”
不久后便入了伏日,长安城愈发酷热难挨,站在檐下荫黯处,人也似被笼在热锅里,即便躲进水殿,也能蒸出一身清汗,只有泡在水中一动不动才不觉燥热。我早盼着离开长安,随便去哪座山头的行宫都可以,但天象有异,主罚星降临帝都,有兵起之祸,李治便不提出巡之事,谁又敢有二话。
这天午睡前,我在水殿折腾了一大通,与陈宁心、袁芷汀等人几乎耗尽了体力,因而入睡神速,虽然头发尚未干透,自有宫人轻缓地为我梳理。
睡意沉倦,忽嗅得最熟悉的安息香气,我好不惊喜,自然而然的唤了哥哥,却看不见旭轮的身影,我急的直哭,下一秒感觉手被人握住可,视野里的场景开始变得明亮,恍惚是旭轮的眉眼。
“月晚?”,我看不清旭轮的表情,额间又贴着了一只手:“略烫,公主先前玩水了?”
“是。”
“湿发入梦?”
“是。”
“撤去冰盆,加一层软被。”
“是。”
我有点清醒了,原来我不是在梦里啊,旭轮的的确确就在我身边。我抬了抬眼皮,见床侧坐着一个人,只看衣衫配饰便知是他。
“哥哥,”,我牵了旭轮的衣衫,费力的朝他挪去,旭轮轻握我的手,帮着我如旧枕上他的膝腿,一丝暑热残留在他衣衫,看来他进殿并不久:“我睡了许久?饿,哥哥,我饿。”
旭轮拽过被子遮住我的肩头双臂:“先服药吧。”
我脑袋很沉,抬不动似的,所以视线只及他胸口。我思虑着哪里不对头,猛地想起我们其实仍在冷战,旭轮至今没向我道歉,又笑是自己固执,既然他主动来此,一定是为求和解,什么仪式感,真是太过矫情。
“旭轮,我想你,行路,进食,歇息,无一不是你。”
“唔。。。好。”
“你又如何?”
“我亦。。。无一不是月晚,十倍百倍。”
“当真?”
“千真万确。”
“唉,只恨此刻见不得你。”
“不急,我定在此处。”
“我等不及。”
旭轮无奈一叹,便扶我坐起。他的手自自然然的落在我背后,隔着菲薄衣料,他的温度如星火驰过干旱草原,温度借我的身体升温,又传回他手心,催出湿腻的薄汗。二人面对着面,我不说话,他也不言语,比赛似的等谁先忍不住开口。旭轮似笑非笑,看陌生人似的端详我。我撇嘴佯装不快,心却扑通扑通的快要跳出喉口。
床前立着一双鎏金瑞兽,龙涎四溢,熏香徐徐的挑逗嗅觉。芙蓉帐半敞半笼,帐内漫着一片朦朦胧胧的黯淡红影,正替我掩了羞红的脸。
动情之人是我,所以是我先举了白旗,披头散发的撞进旭轮久违的怀中,明明欢喜的无以言表,眼泪却失控的一颗颗浸入他衣襟。
初见时的奶娃娃早已长成玉气松姿的少年,偶见宫娥红着脸赞他‘温柔,好风度’,尤其那一双眸子,温和如水,徜徉着让人信任的光芒,一颦一笑全然是我前世所见,容貌、品行。。。他仿佛是我按自己心意捏造出来的男人。我深知抓不住,便愈发舍不得放手。
“旭轮,我想你。” 我细声细气,不敢教他听出我哭了。
旭轮忍笑,随口道:“方才说过啦。”
我轻捶他,恼他这么迟才来看我:“我想你!”
旭轮认真对待:“嗯,晓得,你我心系一处。”
“坏人,”,我嗔怨,用力抱紧这副日益宽厚的肩背:“春日里惹我落泪,迟迟不来安抚!”
他手臂也拢紧了一些:“我知你当真动气,今岁竟不肯送香囊。”
“早已备好,”,我羞涩的嘟囔:“偏不送你,横竖你宫中不缺贺礼。”
“何意?” 旭轮皱眉,以为是我耍嘴皮子,他拨了拨我耳朵:“双耳只信谣言么?”
我吞吞吐吐道:“高。。。高家娘子不曾送去贺礼?”
“高家娘子。。。”,他深感意外,忽又笑了:“你在意?月晚在意旁人送我香囊?”
旭轮不过是随口一问,我蓦的哭了,泪眼汪汪的抬头凝视他,藏不住满腔心思:“在意!我在意哥哥收旁人香囊,更在意哥哥。。。对我不闻不问,你可懂我?!”
他好不紧张,再也笑不出来,慌忙为我擦泪:“莫哭莫哭,月晚落泪我心痛!”
“不,你根本就不明白,”,我拂开他的手推开他的怀,我伏在床上伤心痛哭:“我想你。。。我想你。。。你怎么可能明白啊!”
旭轮误以为自己又把我惹哭了,他急的是满头大汗,宫人们也无计可施。旭轮哄着我吃药,说我怎么罚他都可以,但我不能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药汤极苦,我干呕了数次,大半盏汤药淋漓在他衣袍,谁叫他主动喂我喝药呢。
我窝在两层软被里捂汗驱寒,浑身又热又难受,不住的发牢骚。旭轮由宫人伺候着脱了外衫,复坐回床侧,大半个身子偏进帐内。旭轮的笑脸凑近时,便像是皎然月华投进了这芙蓉帐,眼前、心间都因他而明亮起来。
“且忍耐,明日便可大好,” ,旭轮用中衣的雪白袖子为我擦汗,他襟口松敞寸许,青白喉结一上一下:“我定请张娘子严厉约束,天热便要玩水?心静则身清!唉,这般任性,待你。。。出嫁,料驸马不敢劝阻,待闹出大病,我是救不得你啊。”
我眯着双眼瞟他领口,顺着喉结继续向下看,是专属少年人的消瘦锁骨,诱人眼球:“哎呀,晓得晓得,难道我乐意久卧病榻?饮子极苦,实难吞咽。”
旭轮嘲笑我怕苦,又探我额温:“苦药利身。莫急,我不走。”
脸上一时更烫,直烧的耳根也烫,我小声反驳:“阿谁求你多留?”
“我如何不懂。。。”,旭轮突然沉默,他眼神流露出无奈还有几许慌乱,最终,他轻拨我脸侧的散乱发丝,唇角勾了勾,他专注的凝视我:“月晚,那日在曲江,我非是真心责怪,只因你我。。。向来形影不离,似并蒂莲花,眼见月晚与旁人亲近,我心中。。。好似被人掐住,伤不及命脉,却是痛极,我斥责你逾礼,只能解一时之疼,稍后愈烈。月晚,你道我不懂你,然我此番纠结,你又能懂几分?”
我心中五味杂陈,原来旭轮是气我‘背叛’他啊,说到底还是兄妹之情,唉,是我糊涂了,我又能指望他如何对我呢?
我假装得意,勾动手指,他便又靠近一些,我手颤颤的按在他胸口,恍惚感觉他的心跳快了许多,震的我骨头缝也发疼:“我指上有疗伤神力,好啦,不疼了吧?哎呀,你我若是并蒂莲,迟日各自婚配,便是花熟蒂落不成?大不吉利呢,依我说。。。你我乃是枝头鸟,风雨来时,躲藏一处避难,待雨收天晴,便各自高飞寻快意。”
“月晚口中这双鸟儿何其虚情假意啊,”,我想要抽回手,却被旭轮轻轻的按住了,他启唇微笑,便是把我无心欣赏的春光悉数补回:“同难不同欢,真若如此,我愿日日疾风暴雨,你在旁笑闹,我不觉长日无趣。”
【25-09-2020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