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而今思来,这段纠缠数十年的噬骨仇恨,竟都源自于爱。武后奉旨辅政,无暇主持后宫,你的祖母韩国夫人和姑母魏国夫人竟私侍高宗,由是为武后所厌。韩国夫人倾慕高宗,至死不渝。魏国夫人觊觎后位,却不懂蛰伏蓄势之道,她急功近利,终暴毙于宣阳殿。我承认,她们的死全拜武后所赐,她不容许受自己恩惠的姐姐和甥女恩将仇报,妄图夺走自己费尽千辛万苦拥有的一切。其实,这是当年宫闱之中人尽皆知却都心照不宣的两桩秘事。接连痛失至亲,贺兰敏之虽知实力薄弱,却还是展开了对武后的报复。
你的母亲杨氏,我想她恐怕只能算是他的一颗棋子。她是我的远房表姐,因她乃武氏外戚,故而被二圣钦定,选为孝敬帝的正妃。她早与汝父结识,甚至。。。珠胎暗结。不想,她贪图太子妃宝位,不顾必死后果,隐瞒实情接下了圣旨。贺兰敏之入宫求见武后,直言欲娶她为妻,因而触怒武后。幸被武后查觉真相,未曾酿下大错,乱了皇室血统。若无荣国夫人苦苦求情,你根本不会来到人世。
及我年长,贺兰敏之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报复武后。昭庆宫宴,他欲对我行禽兽之事,为太上皇及时阻止。武后震怒,决定不再姑息。你说我们兄妹是杀人凶手,那你父亲又算得什么正人君子?!使我兄长成为一时笑柄的人是他,欲毁我清白的人是他,武后是我们的母亲,而且是天下最有权势的母亲,她怎么可能放过他!你现在还认为他无辜吗?!”
似血残阳,映出贺兰琬怔愣迷惘的双眸,他的喘息不断加剧:“不。。。不会的。。。如何我从不知晓?阿娘她。。。她从来不曾对我提及!”
看他后知后觉的可怜模样,我突然很想笑,我想放声大笑。
“你的身世吗?哼,她当然不会说,”,我斜睨他:“这对任何一个女人来说都是一生之耻!现在你信了?杀了贺兰敏之的人并非我和太上皇,是他自寻死路!在失去母亲和妹妹之后,他活着的唯一目的只为报复武后!而杨氏还有你。。。你们母子都只是他随时可弃的棋子!其实你,不,你祖母、姑母、父母,你们一家都该死!你们都是咎由自取!!”
他又羞又怒,忽大力挥剑,寒光一闪,缕缕青丝飘飘落地,我的发如蔓延墨藻般披散下来。
“蛊惑人心!都是假的!”。他举剑对准我的喉欲刺。
“信不信由你!我说完了,我痛快了!”
讥讽一笑,我静静的望着他,等他为我终结这从未完满的悲情一生。
“韩国公!国公慎意!”
一人高呼着劝阻贺兰琬,只见一列健壮马队向我们二人疾驰而来。不过弹指,他们已到近前。不待马儿停稳,为首之人已跳下马,他健步上前,将我严密的遮挡在自己身后。
“陛下有令不得怠慢,只要活的!国公乃皇门贵戚,前程似锦,何苦为她而惹上麻烦?!”
皇命在前,自知再无机会,贺兰琬不得已收剑。
他态度不屑:“少监何必如此惊慌?她出言不逊,对陛下不敬,我不过是想小施惩戒。啧,说实话,此等作威作福的谋逆大凶,陛下何必体恤?!当见之即斩!”
“国公忠心。她虽是大凶,但她的生死只能由陛下圣裁!”
贺兰琬再不说话,转身上马,只等回长安面圣。来人回身看向我,见我仍盘坐地上,稍思量,他屈膝蹲下。二十来岁的年纪,十分年轻,眉宇英气周正,蓄着两分脉脉柔情。
“我乃’殿中少监’姜皎,奉陛下密旨,护送公。。。娘子回都待罪。请娘子上马。”
拨开脸侧发丝,将它们随意拢在耳后,我笑看姜皎:“原来你就是当年因与李隆基来往款密被韦党出为’润州刺史’的姜皎。你生的很像你母亲窦氏,从前我在太平观出家,她尚未出嫁,常往观中烧经,很是虔诚。呵,看你如此年轻,竟官至’殿中少监’,李隆基给你的报答足可谓厚重。如何?此次助他败我,他又要许你何等荣耀?”
李隆基党羽得到的御命是除逆,但其实当日参与者的心里都很清楚,所谓谋反,只有最后的胜者才能决定它是真是假。
被我如此逼问,姜皎倒未窘迫,反从容笑道:“多谢娘子还记得亡母。身为臣下,不敢妄猜圣意。荣华富贵,但凭陛下喜恶。昔年姜七于禁内行走,偶见娘子凝眉远望,含愁秋瞳,居然物外的脱俗姿态,惊鸿一瞥,使姜七常思钦慕。姜七素惜美人,今见娘子落魄至斯,心有不忍,初娘子实不该行谋逆之事,以至受韩国公欺辱,全是娘子自食恶果。”
不想他竟是巧舌如簧之辈,我冷冷看他,他却仍笑,又脱下自己的衣服为我披上。
“夜风寒凉,且娘子满身血污,不便示人。还请娘子不要嫌弃姜七之物。”
我起身,发泄似的将他的深绯官袍摔在地上。
“我乃二圣之女,莫说是你,李隆基亦不配为我殷勤侍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