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伤之人,本来求得是心境平静,如今展昭心潮起伏,又挂念师妹,牵动心肺,惹得伤痛大作。他本就是隐忍之人,哪怕一人独处,也不愿大声□□,只是紧咬牙关,用右手紧紧抓住身下稻草,五指关节皆无血色,冷汗涔涔,湿透衣襟。
蓦然间,耳边响起明亮关切的声音:“展大哥,你又痛了是不是?”随后一双温柔的手拿着一块帕子在他额头轻轻擦拭汗珠,只听那声音中含着无比的心痛:“展大哥,如果痛了,你就叫几声,千万别忍着。”
是小鱼儿!她怎么又回来了?
展昭不禁气急,这丫头,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精灵古怪总是阳奉阴违?他未待开口,沈晗已经赶紧解释:“展大哥,你别急,小鱼儿是想自个儿去找那个小王爷的,可是一出去就发现根本找不到路。这乌漆墨黑的天色,是左是右我都闹不清,展大哥,小鱼儿一个人根本到不了王爷府的。展大哥,你和我一起去好不好?”
展昭苦笑道:“小鱼儿,展大哥心有余而力不足。”
“没事啊,展大哥。”如果展昭能看见,他便能看到沈晗的眼睛在夜色中晶晶发亮,闪动着调皮精灵的光芒:“我已经找好马车了,展大哥,你躺在马车中会很舒服的。这样咱们就能顺顺利利到那个小王爷的府上了,你说这个主意好不好?”
展昭憔悴的面容上闪过无奈的一笑,这个小鱼儿,原来早就打算好了,还真是人小鬼大。他只能微微点头,沈晗立刻雀跃,招呼着等在外面的马车夫:“大叔,麻烦你一块儿来扶我大哥。对,你扶我大哥右边,我扶左边。不行不行,不能够搞错。我大哥左边受了伤,你毛手毛脚的,别碰了他伤口。所以,右边归你管,左边归我管。”
静夜里,全是这丫头叽叽喳喳的声音,可是听到这声音,展昭就情不自禁露出微笑,仿佛一缕灿烂的阳光驱走了他心底的阴霾。
长夜漫漫,夜半无人,唯有这一辆油布马车在道上不急不慢的行驶着。展昭脸色苍白,闭目躺着,虽然脸色平静如昔,但是额头上不时渗出的汗珠还是表明他正在遭受剧痛的折磨。
沈晗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看,又是焦急又是心痛,恨不能以身代之。她不时用手帕擦去展昭的汗水,每当此时展昭便微微睁目,温润一笑,轻声言道:“小鱼儿,谢谢你。”
沈晗握着他手说:“大哥,你别说话,小鱼儿照顾你是应该的。你要是一说话,牵动了伤口,又要痛了。对了,小鱼儿背诗给你听好不好?你听着小鱼儿背诗也许就不会想着疼痛了。要是小鱼儿想不起来诗句,大哥还可以提醒。嗯,这个主意好极了,大哥既想着下一句诗该怎么念,那就更不会想着伤口了。大哥,我这主意是不是好极了?这诗句就像麻沸散一样定能给大哥止痛对不对?”
展昭哑然失笑,这个小鱼儿,脑袋里藏了不知多少稀奇古怪的念头。虽然目不能视,但是展昭自可感受到她殷切兴奋的目光,不忍搅了她的兴致,便温和笑道:“好啊。”
得到了展昭的允许,小鱼儿越发起劲,骨碌碌转动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道:“那我背什么好呢?对了,大哥是南侠,必定喜欢也带有侠气的诗人,那我就背李白的诗好了。”
狭小的车舱内,响起她甜脆的声音:“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在她甜净的声音中,展昭仿佛回到那个少年意气的岁月,金樽对月,花下舞剑,酒逢知己,欢畅开怀……,那伤痛果然有所减轻,忽然听到沈晗问道:“大哥,天子呼来不上船的下句是什么?”
“自称臣是酒中仙。”展昭轻声道。
“嗯,大哥好记性!”沈晗笑道:“这法子真管用,大哥,你的伤不是那么疼了,对不对?”
展昭笑着微微颌首,沈晗忽然沉默起来。耳边少了她的叽叽呱呱,展昭一时还真不适应,问道:“小鱼儿,怎么不背啦?”
“大哥,我忽然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将来我开个医馆,如有受伤疼痛的病人,我便背诗给他们听,这作用好比麻沸散。大哥,你说这主意好不好?”沈晗清脆笑道,显然很是自我欣赏那“绝妙主意”。
展昭失笑:“果然是好主意。”
这时,只听赶车的老汉说:“姑娘,你看看,这是不是你要去的地方?”
沈晗探身一看,果然是雕梁画栋的常王府。她便道:“大哥,你别动,我去找那小王爷,让他找个担架来抬你。”
展昭欲制止,沈晗早就跃下了马车,只听得那赶车老汉对展昭道:“这位公子,你那妹子可真热闹,一路上叽叽喳喳小鸟儿一样,我老汉都听得耳中起茧。她这整日在你耳边呱噪,你烦也不烦?”
展昭恬淡一笑,道:“我已是习惯了。如她不呱噪,倒像少了什么似的。”
四
“展昭,你怎么受伤如此严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明澄惊讶的看着重伤的展护卫苍白如雪的脸色,着急的追问。
“一言难尽。”展昭从担架上伸出手,沈晗赶紧一推明澄,轻声道:“赶紧握住啊,我大哥现在眼睛还看不见。”
“看不见?”明澄更加茫然,忙上前握着,那是一双微凉修长的手,掌心有一层薄茧,虽在伤痛之中,却还是那样坚强有力,是一双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的手。
“王爷。”展昭声音微弱却郑重的说:“我把小鱼儿托付给你了。你带着府中高手护送她去开封!”
“我……。”看到展昭武功如此高强尚且身受重伤,明澄不由得有些胆怯,却见展昭急切催促:“王爷有何顾虑?”
“展大哥,他怕死呗,只是不敢说出来,怕丢脸。”他还没回答,沈晗已待他说出心中想法。
“谁怕死?你这小丫头不要胡乱污蔑本王爷。”明澄忙急着辩白。
“你又不是我展大哥。算了算了,看你那单薄的身板,还要本姑娘来保护你。展大哥,我自己去开封好了,这个人犹犹豫豫,咱们别求他。”沈晗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谁犹犹豫豫啦?谁身板单薄啦?看你这小姑娘牙尖嘴利,本事很大嘛。如果不是展昭护着你,你都死过百回千回了!还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哼!”
“死过千回百回也和你无关!”沈晗又是气急又是担心展昭,禁不住带着哭声道:“你欺负我展大哥受伤,欺负他眼睛看不见,所以就来欺负我。你是天下最最讨厌的灰老鼠!”
“我欺负你?”明澄见她流泪,不禁气馁,道:“我欺负展昭?你这小丫头真是不可理喻。”
“好了!小鱼儿,不许对王爷无礼。”展昭低声喝道,沈晗忙乖乖住嘴,只是一双杏子眼,不断的对着明澄抛着白眼。
“王爷。”展昭对着明澄道:“展昭不是无理之人,事情不到紧急关头,展昭绝不会向王爷开口。只是现在展昭确实没有力量护送沈姑娘去开封,展昭知道王爷有难处,但展昭也知道王爷亦是急公好义的侠义人物,当此危难之际,展昭除了恳求王爷,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人托付。求王爷允了展昭。”
说了这一大段话,展昭又牵动了伤口,冷汗滚滚而下。他脸色苍白,虚弱之极,只是右手却还紧紧握住明澄的手。明澄热血翻涌,侠义心肠立起,他点头道:“展昭,你放心!你安心在我府中养病,我亲自带着十几个高手护送沈姑娘去开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