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晗忙往外推他：“王伯，您去歇歇吧，这里的一切交给小鱼儿。你快去休息吧。喏，这儿还有白五哥白天喝剩的酒，你拿去屋子里慢慢喝吧，一觉睡到大天亮，别提多舒服。”
王伯先还犹犹豫豫，但看到酒，就不再坚持了。他有老寒腿，时常要喝些酒，久而久之，有些小瘾，特别听说是会仙楼的好酒，更是忍不住酒虫大动。
“那王伯来生火，灶膛里的火都灭了。”王伯欲蹲下去搬柴火，沈晗忙制止道：“我来生火，王伯，你快走，快走嘛。”
“好好，王伯走。”王伯拎着酒瓶，嘟哝道：“这小鱼儿姑娘的性子就是急，都做了展大人的娘子了，还一点都没改。以后要是做了娘，可怎么了得喔。”
他边说着边慢慢走了，看着他佝偻的背影，展昭和沈晗都笑了，展昭道：“王伯就像忠叔一样，唠唠叨叨，展昭每次回常州，忠叔都要在展昭耳边唠好一阵子。”
“忠叔对我可好了。”沈晗笑道：“这次去常州大嫂家，他怕我晚上吃不饱，给我准备了好多常州桂花糕，寸金糖，把我的牙都甜得要掉了。”
展昭亦笑了，他不难想象忠叔对沈晗的疼爱。忠叔是展家的老仆，终生未娶，忠心耿耿的为展家付出。抱大展鹏后，又抱大展昭。后来又帮着大嫂带大展骏和展兰。展昭一直想接他到汴梁住几天，以尽孝心，但是忠叔还是惦念着常州这个家，迟迟未行。
“大哥以前在师父处学艺，忠叔来时，总要带一个大包裹。里面一半是常州的麻糕，寸金糖。”展昭笑道：“他还把你当孩子看。”
“嗯，带我今天这个亲戚家去，明天那个亲戚家去。”沈晗越发笑得欢了：“每到一家，就要吃糖水卧蛋，喝红糖泡的炒米，第一天我就吃了六个鸡蛋，晚上全部呕出来了。整整几天闻不得鸡蛋味。忠叔急坏了，后来再带我去串门，第一件事就说，晗晗不能吃鸡蛋的。”
常州人待客，以糖水卧蛋，红糖炒米水为习俗。第一次展昭带沈晗回常州，忠叔就喜不自禁。展昭未成家，一直是他的一块心病，而且沈晗秀丽可爱，忠叔很喜欢。忠叔没有常州大嫂的门当户对的理论，只要展昭喜欢，他就喜欢。那一次就提出要带沈晗去见见远近的亲戚。展昭为人一向低调，又是身居高位，回乡探亲，势必惊动常州的地方官，所以执意不愿，就在家中住了几天，静悄悄的就带沈晗回汴梁了。这一次展昭把沈晗留在常州，忠叔可是乐坏了，炫宝似的，牵着沈晗到处串门，宣告这是展昭未过门的媳妇。难怪沈晗吃糖水卧蛋要吃到呕吐了。
沈晗住在常州的那段日子还是蛮温馨的，大嫂和忠叔都待她极好，展骏和展兰也和她很友善，与大嫂初来汴梁时的情形大相径庭。她蹲下来，边往灶膛里塞柴片边告诉展昭，常州点点滴滴的细节，随即，几不出声的轻声一叹：“大哥还有常州大嫂和侄儿侄女，还有忠叔，好热闹的一个大家。晗晗在姑苏，唯有楚叔守着房子，什么亲人都没有。”她心中一酸，借着火光掩盖即将掉下的泪珠，又塞进去些柴片。
“傻丫头，展昭的大嫂也就是你的大嫂，侄儿侄女也是你的侄儿侄女，忠叔也是你的忠叔。”展昭站起身来，温言道：“大哥的家人就是你的家人，常州的家也是你的家。”
沈晗点点头，又忙道：“大哥，你快坐着，我火还没生起来呢。”
展昭缓步走到灶前，恬淡一笑，道：“大哥做些准备，晗晗，去把葱和鸡蛋拿来。”
沈晗去角落的菜篮里拿来了葱和鸡蛋，又往锅子里盛了水，随后紧张的看着展昭，生怕站得久了，他身体不支。展昭垂目打着鸡蛋，嘴角衔着一抹微笑，长长的睫毛半阖在清眸上，道：“是不是怕大哥像上次晗晗一样，下了碗面，却绊在门槛上，摔得粉碎？”
“才不是呢。”沈晗不好意思道，又帮着一起切葱花。此时夜已静，惟闻春虫唧唧，花香幽浮在夜气中，安闲而又静谧，一盏油灯如豆，烘托出昏暗却暖人的光线。两人轻声细语的交谈着，沈晗恍似回到了一年前，展昭从金州出差回来的那个晚上，也是在厨房中，展昭为她下着面，那般的平常和温馨。如果，如果时光还停留在那时候多好，没有襄阳，没有后来发生的一切……。她心猛地一抽，神色又变得怔怔的。切着葱花的手停了下来。
“晗晗。”展昭柔声唤她，她才回过神，忙换上一个灿烂的笑容，脆声道：“大哥，水开了，好下面了。”
她眼中片刻的惘然没有逃过展昭的眼睛，展昭心中一叹，面上却什么都没流露出来，依旧衔着一抹清淡笑意，拿过面下了锅。沈晗找出两只碗，放着盐和一点点糖，侧首依依看着展昭，道：“大哥，你也吃点好不好？”
展昭此时，根本没有胃口，但是看到她柔柔的带着恳求的眼神，还是点了点头，微笑道：“好啊。”
一盏油灯下，两人坐在方桌前，吃着展昭亲自下的面，沈晗的笑容深深的，深深的，似乎要笑到心里，那是由衷的喜悦。她的黑眼睛中闪着光，似乎不能置信的轻声道：“这是我和大哥的家，这是我们自己的厨房，不是开封府的大厨房，想吃什么或者什么时候吃都行，有自己的家，真好。”
她的声音中几乎带有微微的醉意，又微微歪着头，望着展昭，再一次的柔声相问：“大哥，是不是，有自己的家真好。”
展昭亦微微笑着的望着她，轻轻的颌首，她将筷子轻轻咬在齿间，又望着面前的一盏油灯，和光线中那清瘦却又依旧英挺俊朗的面容，脉脉的暖意和深深的酸楚同时涌了上来，忙将头低下去，认真的吃着面条，却有清泪，亦滴在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