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沈晗已经在院子里跪了三天了。
这三天里，慕容霜足不出户，却在窗内不时的观察着沈晗。她惊讶于小徒弟的意志，庐山天气多变，由艳阳高照到大雨滂沱，不过是瞬间的事。三天之中，不乏电闪雷鸣，暴雨如注，但是沈晗的身形丝毫未动。慕容霜心中慨叹，看来，这丫头对展昭真是痴情一片，上天可鉴。
她不是不感动，亦有着惭愧和柔软。这惭愧，还是对沈秋白和程婉的。当年她医好了沈晗，因为喜爱这个小姑娘的天真可爱，便提出让她陪伴自己住在庐山。沈氏夫妻虽然十分难以割舍，但是念在她对沈晗有救命之恩，还是答应了。她也诚恳的应允他们，必将待沈晗如自己的女儿一般疼爱。
可是她没想到小孩子有这么麻烦。沈晗来到庐山的新鲜劲一过，就哭着闹着要回家，怎么哄也不听。慕容霜的耐心本就不多，给她又哭又闹更是不耐烦，于是便将她关在门外，任她怎么哀求哭泣都是不开，只是让她答应从此乖巧，一定要听师父的话，才能放进来。
沈晗毕竟是小孩子，天黑了，听见庐山野兽凄厉的叫声，看到树木横斜的枝影，恐惧颤抖不已。这儿的夜，和江南秀丽温情的夜晚完全不同，黑得不见五指，像被一口大锅倒扣了一般，山风在深谷里回响，发出各种古怪的声音，再经她一想象，更是战栗。她大声的拍着木门，小小的童音哭喊道：“师父，我乖了，沈晗乖了，乖了！”
那一晚，她发起高烧。慕容霜把她抱在怀里，一口口的喂着草药。朦胧中，她的小手摸着慕容霜的脸颊，小小的脸蛋紧紧依偎着，轻轻的唤道：“娘，娘。”
她把慕容霜看作了娘，但是从那一刻起，慕容霜就把她看做了女儿。
这愧，和从心里升起的柔软，还是对沈晗的。
虽说从心底疼爱她，但是慕容霜的脾气冷淡，又是忙于采草药，研究毒理，也没时间管她。这孩子掉在水里差点淹死过，又从山上摔下来断过胳膊，但是天生的快乐坚强，躺了几天又没事，活蹦乱跳起来。到了八九岁，她就学着做饭煮菜，长得只比灶头高一点点，就自己垫着小凳子拿着锅勺像模像样的开始做当家的小主妇。慕容霜每次一回来，她就甜甜的迎上来，脆脆的笑道：“师父回来了！师父，饭和菜都好了，师父快歇息。”
自己待她，真的是不够好，没有母性的柔情，连起码的生活照料都没做到，沈晗有时撒娇，想让她抱抱，她总是不耐烦的说：“一边去！都多大的孩子了！”她几乎忘了，她是父母的独女，而且家境优渥，父母又是极为慈爱之人，如果不是对他的承诺，沈晗现在该是在江南的庭院中，被当做掌上明珠一般的捧大。但是现在这姑娘，却如庐山雨露阳光天生天养的一朵鲜花，没有一丝娇气，有的，只是欢笑和坚强，独立和率真。
她这样的对沈晗，这姑娘对她，却还是满心的热爱和依恋。她病了，她忙前忙后的煎药服侍；她心情不好给她脸色瞧，她依然温软微笑，依依膝下；她累了，这姑娘就走过来，给她捶背按摩，用心孝顺。她是那么明亮的一道阳光，心底，没有一点点的阴影。虽然自己情场失意，总是对她说天下没有好男人，但也希望她有一个好归宿。她了解自己的徒弟，谁娶了这姑娘，还真是大福气。
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姑娘竟会成为展昭的妻子。她隔绝世事十五年，为了沈晗却几次到汴梁，市井坊间，没少听说展昭的名字。展大人，展护卫，说的都是他的故事，她得出的印象是个铮铮铁骨忠肝义胆慷慨任侠的热血男子，但是从一颗做母亲的心来说，她并不希望沈晗和他在一起，理由很简单，他的差事太危险。展昭在汴梁的名气不小，她在茶楼里听到人们谈起他都用着尊重和景仰的口气，但也议论着他所遭受的危险。开封府是个令人瞩目的地方，一点儿消息，都能令人们津津乐道。何况开封府审理的案件很多都是公开的，所以好事的百姓尤为了解，说起展昭，都啧啧称赞他是好人，可是说起他差事的风险，俱是变色，都道这份差事也只有展昭才能承担。
慕容霜希望沈晗能够嫁一位温柔体贴的夫君，家世清贫一点也没关系，只要真心待她，安乐平静的过一生就是了。她自己在情爱上遭受很大挫折，所以不希望沈晗遇上太过炽热的感情，如秋水一样平静温和的感情，可以使人生有足够的温暖。沈晗的天性十分快乐，慕容霜相信，只要有真心相待的爱人，她足可以经营起属于自己的美好。
但是命运的安排，偏让她遇到展昭，又让她义无反顾的生死相随。慕容霜在沈晗入狱后，与展昭交谈接触中，也承认他是一流的人品，卓然的气度，相当优秀的男子。可同时慕容霜也感觉到了展昭性格中的隐忍和沉重，以慕容霜的玲珑剔透和聪明绝顶来观察，那就是做展昭的妻子绝对不会轻松，那将是非常辛苦的。她不希望沈晗走这条路。
可是谁又能想到，她非但成了展昭的妻子，而且又在展昭危在旦夕的情况下成的亲。这也只有沈晗能做出的事，慕容霜甚至懊恼，为什么没有教会她一点心机，一点算计，一点自私？为什么她的心地这样晶莹透明？现在慕容霜清楚的看到了，她的命是和展昭的命系在一起的，如果自己不相救展昭，这傻丫头是活不了的。
她重重的叹口气，心中也是万般纠结。十五年来刻骨铭心之人，又为什么栽在展昭手里？她虽然怨着这人，恨着这人，但是也同样的深爱着这人。她不能忍受相救他的仇敌，如她相救展昭，赵爵一定不会谅解她。虽然，虽然她也知道他利用她欺骗她，可是情这一字，是多么的令人难以理解？每次她恨他的时候，随之记忆起的，亦是他的好，他的温柔，他的爱。她明白，赵爵一生野心就是为了登上帝王的宝座，摧毁了他的帝王梦的竟是展昭，作为他曾经的情人，她救了展昭，就意味着对赵爵的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