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
蔡州汝县陈乡江家村。
这是江秀娥的老家,离家也有几十年了,但是老屋犹在,三间青砖大瓦房,也算高畅。外面一道土墙,围着个院子,倒是也有十来米宽,搭了一个瓜棚,绿生生的小黄瓜让乡邻照料得颇好,水灵灵的,在满架的绿叶上垂下来,鲜嫩鲜嫩的,江秀娥仰着头,摘了几根黄瓜,预备着乔安回来解渴。
她穿着素布衣衫,裹着青布包头,脸上带着微笑,心中升起的,是对新生活的憧憬。守了几十年的寡,终于等到了属于自己的一份感情,温暖和平淡,已足以让她幸福。人老了,要的就是那份相依为命的暖意。乔安说,会让她过上好日子的,并给她看了珍藏着的翡翠如意,说这个东西变了银子,足可以让他们荣华富贵的度过后半生。
她温婉的微笑,她不需要荣华富贵,她需要的是一个真心相待的知冷知热的男人。这辈子,她为别人活,男人嫁过去就生了痨病,真正的夫妻也没做成,接着,就是将公公婆婆养老送终。如不是乔安提出后半生的相伴,她也许能够挣得一个牌坊。说实话,那高大巍峨的牌坊对她还是有吸引力的,那也是一个女人的荣光。皇上的旌表,地方官的礼遇,街坊邻居尊敬的目光,是能让一个女人的心充满了荣耀。女人这辈子,能得到什么呢?拥有一个温馨的家,是女人最高的理想了,相夫教子,也是最大的快乐了。但是她既然熬了半世,能得到的也就是一个贞节牌坊吧。她不是没有做过这样的梦。
但最后她要的,还是实实在在的能够相濡以沫的感情。在她心目中,乔安是个老实人。这几十年中,他在她店里吃饭,为她挡平一切外来的骚扰和欺负。一个女人,立足不容易,没有他帮忙,她会活得更难。感情,就是这样建立的,但是他提出走,实在太急,她都无暇考虑。在他热切的目光下,她还是仓促与他远赴。
他,现在是她的男人了。想到这儿,江秀娥羞涩的笑了,这微笑映在她秀丽的脸上,平添了几分年轻的风韵。她摘下黄瓜,放在手上挎的竹篮里,转动着井上的辘轳,打起井水,洗起黄瓜来。快中午了,要不,来个黄瓜炒鸡蛋,给他下酒喝。
忽的,柴门被推开了,她吃惊的抬起头,惊讶的发现进来的竟是身着蓝衣的展昭和便装的王朝马汉。她的心突地一跳,看着他们严肃的神情,黄瓜掉在了水桶中,站起身来,急切的问道:“展大人,你们怎么来了?”
“江大娘。”展昭颌了颌首,锐利的目光扫射着院子,单刀直入问道:“乔安在不在?”
“他去镇上了。”江秀娥紧张地问道:“你们找他有什么事?”
展昭默然片刻,道:“打扰江大娘,我们要进去搜一搜。”
还未等江秀娥反映过来,三人已进入屋内,掀开门帘,三间屋都搜寻了一遍,但是未见乔安的身影。江秀娥站在堂屋中,看着他们敏捷的身影,忐忐忑忑的抚着胸口,压住乱跳的心脏。
“江大娘,乔安什么时候能回来?”展昭和缓的问道。
“我不知道。”江秀娥脸色变白了,害怕的问:“展大人,王大人,马大人,乔安做了什么事,还劳三位大人跑到这穷乡僻壤来找他?”
展昭为难的蹙着双眉,不知如何回答这个良善的妇人。王朝看了看展昭,勉强一笑,道:“江大娘,你别着急,也就是有点琐事,要向老乔落实一下。”
江秀娥疑惑的看着王朝,又向展昭望去,诚恳的问道:“展大人,只是一点小事吗?”
展昭也不知如何回答,他同情的看着这个素朴的善良的妇人,合下了眼帘,默然的点点头。
江秀娥焦虑的望着他们,犹豫了半晌,还是向展昭问道:“展大人,如果只是为着一点小事,三位大人也找不到这里。江秀娥的家乡偏僻,三位大人应该是准备着来的。”
这下子,三个人都默然无语了。从他们的眼神里,江秀娥读出了某些东西,她的心突突乱跳着,从昨天晚上,乔安给她看那柄翡翠如意时,她就觉得不对劲了。这柄如意一看就是宝物,绿得像一汪水,她没有乔安预想中的欢喜,她纳闷着,如果有这柄如意,乔安为什么辛苦做了这么多年的衙役?
乔安始终没有正面回答她这个问题,乔安支支吾吾的把如意又藏了回去,看他不说,她也不问了。她想的是,乔安是衙门里的人,不会做出格的事。但是没承想,今日里,展昭他们就找了过来。
她不敢问,翡翠如意就像一块滚烫的炭,压在她的心头,炙烤着,折磨着。她不敢相信,她守了半辈子的寡,会坏在一个开封府要缉捕的男人手里。但是,该来的躲不过,她不得不问,她实在太迫切的想知道她把后半生给了一个什么样的男人。如果,如果……,她不敢想象下去。
“展大人,请您告诉江秀娥实话,你们找乔安到底为了何事?他,是不是犯了法了?”她先是踌躇的,后又急切的发问,看着展昭的眼睛,希望他说一个“不”字。
她紧紧的盯着这双清澈的眸子,看着这眸中温厚的光芒,殷切的希望他能够说,真的只是一些琐事,或者,只是一点误会。大家都说,展昭是大侠,从来都是一言九鼎的,从展昭嘴里说出的话,对她是重如千钧的,是决定她的半生的命运的。但是展昭动了动嘴唇,低低的叹了一声,什么都没说。
“江大娘,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马汉忍不住道:“你太太平平的过你的日子就是了。”
“太太平平的过我的日子?”她苦笑着,停顿了片刻,看着马汉道:“马大人,你们既然找到了江秀娥的家乡,想必也知道了江秀娥和乔安……,江秀娥,还能太太平平过日子吗?”
展昭尽量将语气放得温和,放得举重若轻的问她道:“江大娘,乔安……有没有携带一柄翡翠如意?”
果真是翡翠如意!她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颤颤的问道:“展大人,这翡翠如意,是不是乔安偷的?”
展昭默然,翡翠如意在乔安手中,案情几乎已经明了,但他不忍回答江秀娥的话。事涉两条人命,乔安难逃铡刀之刑,江秀娥守贞半生,没想到最后所托非人,令人扼腕叹息。
展昭的默然被江秀娥理解为乔安确实偷了翡翠如意,她凄凄哀求道:“展大人,等他回来,我来问他,如果他真是偷的,我让他还出来。展大人,他也是吃衙门饭的人,一定是一念之差,还求展大人高抬贵手,帮帮他。”
她依依向展昭跪了下来,展昭忙扶起她道:“江大娘,切莫如此。”他叹了一口气,紧蹙着眉头,低声道:“法网恢恢,谁能逃脱?”
“展大人,他好歹也是开封府的人,你们也是同事。这么多年,他在府衙兢兢业业的,也熬成了一个老人,这次因贪起意,只要把如意交出来,展大人带他回去,还请在包大人面前美言几句,能否轻判几年?展大人的这份情,江秀娥感恩戴德,永志不忘,江秀娥为展大人立长生牌位!”她又跪了下来,将头磕得咚咚响,怎么也不让展昭扶起来。
展昭深深叹息道:“江大娘,展某不是不通人情之人,同事之情,也不会漠视。但……,乔安的案情,你想得简单了。”
“我,想得简单了?”她惊慌的抬起头,背脊发凉,语调颤抖的问:“展大人,他,他究竟犯了什么罪?”
王朝看了看展昭作难不忍的脸色,道:“江大娘,待会儿,你自己问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