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秋日的红蓼白苹,在微风轻拂下轻轻吟唱,水道中,官府的大船徐徐而来,船头上,傲立着玄冠绛服的展昭,他已听到林家村内鞭炮声声,看到乡亲们蜂拥挤在岸边,这热闹劲儿,和暮春时他初到村子的寥落、寂寞迥然不同。
湖州知府走到他身边,带着几分讨好道:“展大人,乌程县出了这么一位忠烈夫人,可是大大的为本县,不,为整个湖州增光添彩。接到朝廷的文书,我们就赶紧的为她建祠堂,立牌坊,祠堂里还塑了她的像。您今日亲自再来颁旨意,这份风光,可是绝无仅有。我看啊,这小小的乌程,这是空前绝后的荣耀啊!”
展昭淡淡笑了笑,道:“这是她应该得到的荣誉。”
听着耳畔知府的不断呱噪,展昭敷衍的笑了笑,他的脑海中掠过这□□灵巧女子的一颦一笑,对于今天的排场,如果她活着的话,会不会轻蔑的朝他翻个白眼?
“展昭,别用什么大仁大义来打动我。我这一生,最不懂的就是仁义两个字。我见到的人,不是利用我,就是玩弄我,我也是个人,生于天地间,可有人以仁义来待我?别人对我不仁不义,我当然要还之以爪牙。我是野兽,你别用什么仁义来给我说教!”
耳畔似乎想起了她偏激清脆的话,展昭唇角微扬,无声的笑了。也许,她看到这一切,心里还是高兴的,她鄙视礼教,但她还是希望,在乡亲们面前,是纯洁美好的小娟。
“小娟,”他在心中默默道:“展昭只能为你尽这点绵薄之力,请你原谅。”
踏上林家村,在修葺一新的高大墓碑前,他宣读了圣上亲自嘉奖林小娟为“忠烈夫人”的旨意,在欢呼鼓掌声中,唯有林小娟的兄嫂一把把的抹着热泪,走到展昭面前,跪下磕了个头。
“林大哥,切莫如此。”他赶紧弯腰扶起小娟的堂哥,这位憨厚的汉子嚅动着嘴唇,热泪盈眶,好半天才道:“展大人,是信人!”
而在曹后的柔仪殿,正举办着一个家常、亲切的小小酒席,宴请的是李昭亮的二夫人、沈晗和几位在邕州立功的几位禁军高级军官的夫人。这是朝廷的惯例,重臣的夫人或者是建立突出功勋的大臣夫人,会不定时的被邀请到后宫,由皇后出面宴请,融融洽洽中,拉拢了帝臣之间的感情。当然,在这种宴会中,皇后是端庄中带着亲切,而大臣们的妻子,除了几位老臣夫人比较能谈天说地,其余的多是拘束的。
这其中,沈晗最年轻,也最拘束,皇后问一声她答一声,羞羞涩涩的,脸一直绯红着,只盼这宴会赶紧结束,吃的什么菜都是味同嚼蜡。李昭亮的二夫人很能干,也很健谈,是属于八面玲珑的,饭桌上都是她在撑场面。
“展夫人的腿好了吗?”曹后关心地问:“听说受了箭伤?”
“好了,不碍事了,谢谢殿下关心。”她涨红着脸,站起来,曹后忙道:“展夫人坐坐,这孩子,拘成这样?以前做姑娘时,也来宫里陪太后住过两天,那时候爱笑爱闹的,现在越发腼腆了。”
沈晗羞涩的笑了一下,李二夫人拉着她的手,笑道:“展夫人年轻嘛,看这小模样,要是说未出嫁的姑娘,谁不信?可是这番子胆识,能有几个人及她?”
大伙儿便纷纷夸奖起她来,沈晗越发窘涩,心想宴会怎么还不结束?自从进这宫里,规矩就大得不得了,不敢乱动乱说话,一进来就下跪磕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要磕头,真正是拘束紧了。
正说笑间,宫女来禀:“贵妃来了。”
张贵妃施施然的走了进来,穿着淡紫色的衫子,披着天水碧的轻纱,头戴珍珠冠子,端的是美艳照人一室皆春。她进来后,先向皇后行了个礼,众位大臣夫人又向她行礼。这其中,她一眼看到了沈晗,娇小秀丽的人儿,白皙如雪的鹅蛋脸上一双清澈的桂圆般的黑眼睛闪着羞涩的光芒,穿着浅蓝色的素绉缎做成的裙子,冰肌玉肤,人淡如菊。
她盯着沈晗看了几眼,胸中的气忽上忽下的乱窜。去一个邕州,明明裴云季做的是监军,想的就是他回来后能仗这趟军功升上去,做到都都知的地位,将张茂则打压下去。谁知道被李昭亮和展昭狠参一本,说他盲目指挥,陷大军于困境,这下好了,都都知没做到,反被裭去一切职务,去守皇陵了。赵祯还说这已经是轻的了,可裴云季是她在宫中的心腹啊!深宫之中,心腹就是耳目,没有最忠诚的耳目,后妃们的宫斗就输了一半。
“哟,展夫人也来了,”她明眸流转的笑着:“这次建了大功了啊。”
“没什么,没什么……”沈晗赧然的说着,她最怵张贵妃,看见她这样亲热,越发怕了。
“别谦虚了,我们都知道了。”她道:“皇上要给你表彰呢,让你家那位展大人给推了。”
曹后和悦的笑着:“展护卫谦淡冲和,自己也不居功,因为是他的夫人,所以才做出表率。这是展护卫人品高洁之处。”
几位夫人忙附和着,张贵妃“哼”了一声,道:“我可听皇上说,他也是为一人请功来着,还是个女的,听说漂亮得不得了。展夫人,要论姿色,你可是及不上她啊!”
沈晗的脸蓦地红到了耳朵根,几位夫人都不敢说话,曹后忙打着圆场,笑道:“那是襄阳王的侧妃,立下奇功,皇上原就打算褒奖的,不过日子长了,有些忘了,多亏展护卫提醒。”
“日子长了,有些忘了?”张瑶轻轻笑了:“可有些人却放在心上没忘呢。展夫人,展大人从襄阳回来两年了吧,啧啧,”她摇头叹道:“一个女人,他能放在心上两年不忘。展夫人,你就没瞧出来?难道说你们家展大人也是嘴上一套心里一套?”她又掩唇笑道:“你们展大人真是太伟大了,自己娘子的功劳,他给掳去了。别的女子,都死了两年了,死人又不会说话,他却惦记着要给她请功。展夫人,你可要高风亮节,不要和死人吃醋喔。”
这话这般露骨,众位夫人又是纳罕,又是为沈晗感到难堪,曹后也不好当着众位夫人的面指责张瑶,只能肃然道:“贵妃失言了。”
“我是劝展夫人哪。”张瑶故作无辜道:“皇后不知,这男人心里有了人,这事就难办了,苦的还是女人。”又故意同情的看着沈晗:“展夫人,不要和展大人吵架啊。”说完,又咯咯的笑了。
给她逼到了极处,沈晗反而平静下来,坦然说道:“夫妻贵在相知,我大哥大仁大义,绝不会做一点对不起我的事情。他做什么,自有他的道理,自有他的分寸,沈晗能做的,唯有信任、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