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连云一震,半晌才淡淡道,“公主说的话正是切中要害,身为唯一的王储,世子的确只需等待即可,只是世子,已经等待得太久了。”
任连云双眼微微一眯,朝着西北方向遥遥忘了一眼,又道,“我家世代跟随昌平王,家父与如今的王爷便是同生共死过来的,可以算是心腹。昌平王家中之事,也是幼年时听贾府说了,我才知晓。听说当年王爷的嫡长子出世,敦煌城内无不庆贺王爷后继有人,王爷也大为欢喜,一出世便立了他做世子。只可惜那位公子命薄,没多久就夭折了。王爷当时不过二十余岁,伤心一阵子便也罢了,何况除了正室王妃之外又有颇多内宠,姬妾们十几年之间,陆陆续续又生下了许多孩子,总有七八位公子和四五位郡主,如今的世子也就是其中一位。”
“如今的世子并不是嫡子,也没有力的外家扶持,本来这王位是轮不到世子,也就是当时的鸿公子的。只是王爷不知伤了什么阴鸷,嫡子之后的这些孩子,几乎都在满十岁之前就夭亡了。除了鸿公子之外,那些人里头活到成年的竟然只有一个大郡主,是早已经过世的王妃的女儿,也是王爷的长女。早早就嫁了人,前两年也已经过世,夫家也并没有什么人剩下了。到世子三十岁上,王爷膝下凋零,已经是知天命之年,料想自己不会再有所出,这才立了鸿公子为世子,又扶了世子的母亲做了新王妃。却没想到将近花甲之年,另一位姬妾妃竟然又生了一双孩儿,一男一女,就是如今的羽公子和纤雨郡主。这两位活到如今,也已经十五六岁的年纪了。”
任连云看了一眼青罗,淡淡道,“鸿公子等了三十年才做了世子,这一等又已经二十年。当日追随世子的我父亲都已经去世,世子却仍旧是世子,王爷仍旧是王爷。公主方才也瞧见我们王爷了,只怕还有许多年要活的,而世子,却已经到了天命之年,公主想一想,世子也已经是儿孙满堂的人了,却仍旧要被人称一声世子,也不知是何等样滋味?”
青罗想了一想,慢慢道,“世子虽然年已五十,却仍旧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古往今来这样的也太多,世袭罔替,总是要先人仙游才荫及后人的,莫说是藩王之位,就是帝王御座,也多半是暮年才得,又有什么稀奇呢?”
任连云看着青罗的眼神中第一次露出嘲讽的笑意来,“总觉得公主聪慧过人,到底还是没见过这些王室阴私,才想的这样简单。世子虽然是世子,却并非王爷所喜,不过是没有别的选择余地罢了。这些年在我们王爷之下,世子也算是如履薄冰,活的十分为难。姑娘见过我们王爷,却并没有见过我们世子,自然不知道,如今王爷犹自精神健旺,世子却觉得自己已经时日无多。若再不取而代之,谁知道等王爷终于百年,登上王位的是自己的儿子孙子,还是自己年幼的兄弟?”
任连云见青罗面色有些僵住,忽然生出一种一吐为快的畅意来,索性和盘托出,“公主以为王爷那些孩子都是怎么死的?外头看着说是胎里带出的体弱多病,其实都是被下了毒的缘故。世子的母亲来自南疆,精通些奇毒秘术,敦煌之人是瞧不出来的。就连王爷曾经在疆场上中过毒箭,自己以为是留下了些病根,以至于后来儿女缘分浅。为了不让王爷起疑,这位新王妃连自己的儿子都一样的下毒。世子原本还有两个兄弟一个妹妹,其中两个都被新王妃亲手毒死,最后只留了这么一个儿子。连世子小时候也是喝了毒药的,只是王妃慢慢减了分量,这才险险活下来,外头人看着只以为是年岁渐长渐渐调理好了。”
任连云青罗的脸色已经如雪样的白,半晌只说了一句,“为了争权夺利,竟连母子之情也不顾,简直是疯了。”
任连云略略摇了摇头,只是一笑道,“言语莽撞,想是吓着公主了。其实也不能怪这位王妃,当日的情景,所有公子的生母都在为自己的儿子日后登上王位排除异己,我不杀人,人要杀我。方才我和公主说世子的一弟一妹都是王妃毒死的,还有一个哥哥,公主以为是怎么没的?就是被别的侧妃推下了冰河里去,活活冻死的。王妃知道了这样的事,这才下了同归于尽的决心,若不是把襁褓中的两个幼儿一起毒死了,自然最后一切的疑问都会指到自己这里来。她杀了两个孩子,其实是为另一个孩子报仇,并让这一个孩子活下来。所谓狠毒,也不过是为了活命。”
青罗道,“不想敦煌高氏王族之间的争斗,竟惨烈至此。”
任连云点头道,“公主家中只有一位兄长,自然是太平无事,父慈子孝的。就算是永靖王膝下两位公子,究竟也不至于如此。”
青罗忽然笑道,“若说不止于此也未必,若没有一样的事情,我的夫君又如何会孤身陷在松城呢?只不过是没有高世子的生母那样好本事,杀人无数却不叫人察觉罢了。只是有一事不明,怎么昔年这位王妃连亲生儿女也下得去手,如今倒肯留着这位羽公子的性命呢?还是这位公子的生母竟然又这样能耐,能自己保住儿女性命?”
任连云摇头道,“一来世子地位已稳,又成了嫡子,地位早已经不是这黄口小儿能够撼动的了。想必是王爷生养这两个孩子时候年事已高,这两个孩子真是胎里带来的弱症,只是苟且存着一口气而已。何况这位姬妾虽然在王爷暮年生下了孩子,却也并不是十分得宠,王爷对这两个病恹恹的孩子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宠眷,不过跟着母亲静静度日罢了。更要紧的是,以前只有世子一个活下来,虽然没有证据,却总有人明里暗里疑着王妃和世子的,这两个孩子如今也是这样活着,自然也就更少有人闲话。王妃和世子因为这些缘故,也就留着这两个人这些年了。”
青罗想了一想,也不知真是这样巧合,还是这两位的母亲察觉了王妃的手段,用了一样的法子来救自己的两个孩子,虽然受病痛之苦,却能保全一条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