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罗倒是一怔,笑道,“我不过是想着跟在世子身边,彼此都能少些牵挂罢了,也能多照拂几分,安能有这样的打算呢。就算我偶然之间有了个什么主意,不过私下里和世子说说罢了,也不能登堂入室地当真去参议军政的。若是万人军中有我一个女子指手画脚的,只怕众人也都不心服的。”
裴梁不以为意道,“世子妃说的乃是朝廷那里的迂腐之见,在我西疆女子本没有这样的说法。不往远了说,如今的太妃,当年跟着老王爷驰骋沙场的故事,西疆上下谁人不知道呢。老王爷过去的早,世人都说这山河锦绣,有一多半是要靠着太妃呢。就连世子的生母先王妃,也曾听说过在要紧的事情上头,给王爷出谋划策的。世子妃和两位皆是一样的身份,如何就不能参议军务?”
说着又直视着青罗低声道,“世子妃只说我志不在此,其实世子妃又岂是一般的女子呢?若说世子妃的志向只是深闺绣花、闲来读书,做一个寻常之人,裴梁是万万不会相信的。世子妃若是有心,裴梁愿意做世子妃身边辅佐之人。”
青罗心中一震,咀嚼起裴梁所说的辅佐二字,绝非单纯保护的意思,又想着前头说的两全之意,心里忽然明白了些。心中自然是震动的,这个相识不久的年轻军士,竟然能一眼看穿她心里埋藏许久的,非一般女子当有的热情。她从小就热切希望能和男儿一样,建功立业做出一番事业来,从此洗脱自己出身命运的低微。如今虽然处在这样尊荣的位置,这样的心思却始终都没有变折过。
只是青罗心中虽然颇有几分震撼,面上却只是不动声色道,“你是个聪明人,如今又被世子和董大人看中,留在军中效力,自然有你出人头地的地方,何故要跟着我?以你的见识,自然知道我虽然在这个位置上,其实地位尴尬,岌岌可危。说不准哪一日时局动荡,连我自己也不能保全自己,你大好前程指日可待,何必要与我一起冒险呢?”
裴梁的眼中闪过一丝肃然,忽然单膝点地,抬头望着青罗道,“士为知己者死,裴梁不过是董大人麾下一个寻常士卒,若不是世子妃注目,又怎能有今日呢?裴梁此生,愿为世子妃效犬马之劳,以报知遇之恩。何况裴梁深信,以世子妃的聪明智慧,是能够在这风谲云诡的乱世之中保全自己的,裴梁也愿为这一点赴汤蹈火。”
青罗静静望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裴梁,眼中那种坚定和真诚,似乎能看到人的心坎上去。看了良久,青罗才道,“你起来,从此便跟着我罢。只是跟着我,只怕是没有什么好日子过的,我也许不了你什么前程,只能允你真诚相待罢了。”
裴梁霍然低下头,“从今日起,裴梁只效忠世子妃一人,生死不易。”说完也不等青罗说话,便自己立了起来,默默地对青罗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青罗也不再多说什么,便顺着下了城楼。一路走到帅帐,正欲进去,却见裴梁被守帐的士兵拦在帐外。那守帐的只道,“世子在里头有要紧的事情商议,只请了世子妃一个进去,并没有请裴侍卫,还请留步。”
怀慕几日前本已经决定提了裴梁为将军,只是如今命他跟着青罗,也只能做侍卫。所以裴梁这几日虽然在军中颇有几分尊荣,上下却也只以侍卫相称。
青罗笑道,“他是跟着我的,我要带他进去回世子几句话。你只管放心,若是世子不愿叫他在里头,我再遣了他出来就是。”
那军士见是青罗说话,也就放了裴梁进去。
青罗走进帅帐,本以为只有怀慕或是董余在里面,要商议什么机密的事情,却没想到竟然坐了一屋子的人,或穿着甲胄或穿着便衣。见青罗进来,怀慕自然还在上头含笑坐着,其余众人便纷纷起身见礼。
青罗环顾一周,除了怀慕、董余之外,方正端父子亦在,还有许多叫不出姓名的将军。青罗只不见文崎,又一想着似乎这几日从松城往平城的路上,一直没有见着他。青罗这几日心中有事,也没有想起来问,一时之间也不知文崎去了何处。青罗一一还了礼,等众人皆落了座,青罗才望见角落里更坐着一个人,与众人都隔开甚远,神色间颇有几分郁郁,似乎还带着些宿醉的酒气,却正是许久不见的上官怀思。
怀慕顺着青罗的眼光望过去,自然也见着上官怀思,面色却沉沉如水分毫不动,只作不见。见众人都坐下,抬了抬手,帐中顿时安静下来,众人停止了脊梁端肃而坐,更无人出一丝声响。唯有角落里的上官怀思见众人如此,只是冷哼了一声儿,仍旧斜斜倚着自己的座椅分毫不动,半眯缝着眼睛。身上衣衫凌乱,有半幅衣襟落在了地上,仔细瞧着,那些原本华贵反复的花色里头,似乎夹杂了些油渍酒渍,更显得落魄。
怀思见众人都瞧着自己,面上更是浮现了一丝儿冷笑,转向怀慕嗤道,“二弟自管说话,不必理会我这个大哥。我原本就是畸零之人,做些畸零之事也是理所当然,怎么二弟平日里对我不屑一顾,今日归来,倒肯对我青眼有加?于这众人面前这般注目于我,不怕叫外人家瞧了笑话不成?”
众人听了怀思的话,面色都是一沉。西疆嫡庶之分向来严明,怀思虽是长子,在外却也是臣子,对怀慕向来是要执君臣之礼的。不说如寻常臣子一般行礼,也自然该称一句世子。这二弟的称呼平日里在家中称呼一两句也就罢了,这样当着将领臣子直呼,说的轻了就是失礼,若说得重了,便是僭越。
这罪名本就可轻可重,若是在平日里也就罢了,如今怀思已然失势,却仍旧如此,怀慕又与他有如此深恨,还不知要如何处置。若是拦着,只怕要惹怒怀慕,若是不拦着,又怕回过身来被上官启责怪,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只好又瞧着怀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