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又说笑了一阵,封氏又叫董氏郑氏进去瞧了瞧翎燕,见她还没有醒,便也不过略坐了坐便出来了,只有安氏和葛氏两个在永思堂中照顾着。此时已经晚了,众人也都耗了几个时辰,此时松快下来,都觉得疲倦至极,封氏便道等过几日再好生热闹一番,便自己带着未取名的小公子走了,叫余下众人自便。
上官亭见孩子平安无事,一颗心也就定了,这些日子记挂着在外头的儿子,睡的也并不十分安稳,这会子也觉得困倦的很了,便跟着封氏一起往园子里去,怀蓉和怀蕊姐妹自然也一路就往回走。
柳氏此时一心都在流萤身上,也自然就不理会众人,也不叫深月浅月抱着孩子,自己抱着一路就急急忙忙往和韵堂去了。秦氏本就有好些事情要料理,此时也不愿再这里惹嫌疑,便也忙忙地回去了。
几个姨娘见太妃和王妃侧妃都走了,自然也不会再留在那里瞧着,便一起告辞了便出来。郑氏见董氏仍旧有些伤心的样子,终究不忍,便与她一起在花园子里头逛着说话儿,陈氏和白氏便自己往春绿庭走。
方才陈氏和白氏两个一句话也未曾说,这会子自在了,白氏就笑道,“这半日可是累得很了,其实咱们在那里也帮不上什么,何苦要咱们去白白地耗着。”
陈氏却笑道,“咱们没有孩子,也没有什么身家地位可以倚仗的,自然是无依无靠,太妃也不会正眼来瞧咱们的。到底是翎燕又福气,年纪轻轻就成了姨娘,如今又有了儿女傍身,可是大大不同了。原本不该就是和咱们一样的出身,这有孩子的就是不同,你瞧太妃对咱们是一个样儿,对郑姐姐和董姐姐就又是一个样儿。”
白氏笑道,“这有孩子的不同,有个女儿也只是聊胜于无罢了,你瞧董姐姐的女儿还不是早早被嫁了做妾,与咱们其实也没什么分别。郑姐姐家的二姑娘,青灯古佛这么些年,也是苦熬着。你再瞧今儿个,说是翎燕九死一生得来的女儿,王妃多瞧了一眼,就成了王妃一个人的,别说翎燕,连云姐姐也;拉不着一根头发丝儿。这生孩子自然要紧,最要紧的还是要生个儿子,那才是谁也抢不去的倚仗。”
陈氏点头道,“说起来,婉姐姐这些年也就输在这上头了。”
白氏却又摇摇头不以为然道,“其实生个儿子,若是不得意,又有什么用?你想来也听见了外头的传闻,如今这两个孩子,还不知道能不能救了绮云轩的那一位呢。”
陈氏自然也对陈氏所说的话心知肚明,只是仍旧疑惑道,“说是这样说,只是终究没听王爷说起过。就算有几分是真情,也未必就和外头说的一样厉害。”
白氏哧笑道,“姐姐痴了,你何尝听王爷对咱们说过什么真话?外头的事情,王爷从不和咱们说一句的。只是究竟如何,咱们说了也是白说,不如就看着。姐姐往日里和云侧妃走得倒近些,还是自求多福,不要被她连累了才好呢。”
陈氏脸色一变,慢慢道,“多谢妹妹提点了。只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妹妹也未必就能得意呢。”
白氏听陈氏语意不善,却也不以为忤,反而温颜笑道,“其实认真说起来,咱们和谁走得近,其实也都没有什么分别,不过是一时一事的得意,主子们未必真拿咱们当回事,对家也未必就要认真对付咱们,就譬如是,猫儿狗儿咬了人,被咬的也只会怨怪主人,未必真和猫儿狗儿置气的。咱们其实就是这样的人罢了,也不必把自己想的太要紧了,反而自取其辱。既然没有孩子,也只有当一日和尚撞一天钟,有着王爷一日的宠眷便逍遥一日,以后的事情,谁又知道呢。等到色衰爱弛,也不过就是留着一口气一条命,混吃等死罢了。”
白氏这话说得恳切,陈氏又回想起年来这些日子,王爷对自己的诸多冷淡,心里一酸,几乎要掉下泪来,点头哑声道,“妹妹说的是,咱们往日里争来争去实在可笑,其实都是与人作嫁,倒不如咱们姐妹清清静静一处过日子呢,不知妹妹是怎样想?”
白氏莞尔一笑道,“姐姐说的,正是妹妹要说的话呢。如今眼见是到了图穷匕首见,树倒猢狲散的时候,咱们这些棋子,也眼见到了鸟尽弓藏的日子了。咱们若是还不抱做一处彼此暖心,还能指望谁呢?” 说着便挽着陈氏,亲亲热热往回走,说些体己言语。
却说翎燕虽然已经无事,为了以防万一,仍旧留了绯玉在清晓阁伺候,只有一个澜玉跟着怀蓉怀蕊姐妹两个。怀蓉在半路上告别了怀蕊,就遣了澜玉送了怀蓉往盈枝院里去,自己独自一人往洗砚斋走。外头仍然下着雨,独自支着伞提着一盏玻璃绣球灯,倒也能赏见细雨蒙蒙里头的春景。满目春花已繁,被雨丝一遮,在微光里头显得尤为空蒙静雅,十分好看,只是怀蓉心里却满腹的心事,哪里有心去赏。路过春山脚下,却忽然听见丝丝缕缕的琴音,不由得顿住了脚步。
怀蓉只觉得那琴声清亮明媚,似乎又千树繁华盛开,娇艳却温婉,即便化作花雨飞落,也丝毫不见惆怅,只是别样的风流。怀蓉本是心思沉重的,却忽然觉得有些亮堂起来,只觉得春雨温柔,风光秀美。只是家中所知擅琴者也不过就是自己和怀慕,如今青罗和怀慕久不在家,春山一带,却不知还有谁能奏的这样好琴?
怀蓉驻足细看,眼见刚刚走过青罗往日议事回话儿的轻丝浅色楼,一带碧柳垂垂已经成了烟雨之外空蒙碧色,只是在这夜色里之间,之间如烟如雾缭绕,却也瞧不清楚颜色了。前头春水沿岸植有数十本桃李,今年花期犹早,如今已经初初吐露丹葩,又被夜雨一润,似乎还有暗香拂来。
花树之后掩着小小一座临水轩榭,与身后的轻丝浅色楼相映成趣,便是春水沿岸又一景致,题为飞花轻梦的。飞花轻梦轩在花树之后露出小小翘脚,悬着一盏风灯,在这夜雨里头那光亮都是蒙蒙的,照的四围花树如瑶台仙葩一般,只是瞧不见胭脂颜色,只觉得皎洁如玉色了。怀蓉往日里时常从这里经过,然而若不是这琴声,她却从没有这样驻足去瞧的。凝神细听,那琴声似乎就是从飞花轻梦轩中传出来的,怀蓉又往前走了数步,果然又见了一角缁衣。
怀蓉慢慢走过去,慧恒仍旧端然坐在那里抚琴,似乎瞧见她来了,又似乎没有瞧见似的。衣袖上仍旧沾染着血污,却似乎仍和香花灯烛下的时候一样洁净。一曲终了,他才抬头对着怀蓉一笑,伸手叫她也试一试。
怀蓉也笑起来,“难得见你这样快活。”慧恒淡淡笑道,“静静长夜,对着临水夭桃,倚墙繁李,更有无边丝雨,飞花如梦,分明是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又喜见逢凶化吉的乐事,既然眼前心中俱是喜事,又何故要故作愁思呢?”
怀蓉一怔,良久才道,“我本以为禅师求的是无欲无求,眼前无镜,却没想到也会为了这飞花丝雨动了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