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正说着话,却见外头慢慢踱进来一个人,正是久未露面的上官启。封氏自然不动声色,柳氏却吃了一惊。说起来,她也有许久没有见着上官启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想一想似乎都记不起了,或者是从除夕夜并肩站在尘世之巅的时候开始,就再也没有见着他了。
她知道他是忙碌的,前一阵子的情势算是内外交困,他常日住在启怀堂里头,或者就在外头的书房里头和人商议事情,自家的女眷,几乎没有人见过的,更别说往园子里头逛去。听说白氏和陈氏赶着去瞧了几次,都被上官启拦在了外头,如此几回也就再也不去了。
柳氏自然是不会去瞧的,成日里不是在和韵堂里静坐念经,就是偶然见一见秦氏,听她过来和自己说几句理家的话,拿个主意。若说是出门,也不过就是往染云堂里坐一坐,听慧恒师傅讲讲佛法,心倒是静的。
如今这一个月,屋子里头又多了一个小小婴孩,虽然出世的时候弱,如今倒是精神好,每日里或哭或笑的,叫一屋子的人也都闹得不得安生。别说自己夜里睡不得几个囫囵觉儿,连深月浅月等几个近身服侍的丫头,也都轮了班儿地守着。虽然极累,然而寂静多年的和韵堂,如今忽然这样热闹起来,叫人常年空荡荡的心里,忽然就满了。
柳氏觉得无比的满足,瞧着那个孩子一点一点地长大了,渐渐舒展开去。柳氏犹自记得,静儿抱回自己的屋子里头,到了第二日睁开眼睛的时候,两颗乌丸似的眼珠子,就这么瞧着自己,也不哭不闹的,似乎还带着些笑的意思似的。
柳氏只觉得自己的心,忽然之间就觉得软了。本来瞧着这个孩子,不过是眷恋那抱在臂弯里头的温软,像是走回了一个昔日的美梦里头,如今这美梦,却在这开眸一眼里头成了真了。她日日夜夜瞧着这个孩子,连一个弹指的刹那也舍不得移开眼睛去,唯恐自己稍微走了神,这个美梦就又在一夕之间碎了。
其实静儿这个孩子,倒是和太妃娶给她的名字是一样的,端静安然,除了每日晨起必要大哭一回之外,似乎总是恬静微笑的模样儿。那种静意和如自己如怀蓉一样的寂静不同,竟然像是通透了世情,所以不论如何,都能处之泰然一般。
柳氏自然知道,一个不过满月的孩子,纵然是经过了生死线的,又哪里会有这样的心境?只是柳氏心里却总觉得,这个孩子是不同的,是自己离去了的女儿回来找自己,早在这个世界之外,瞧了许多年,所以才有了这样的安然。
柳氏第一眼和这个孩子投缘,不能不说是因为静儿与上官启长得相似的缘故。自己也曾经满怀着期待的想过自己的孩子的容颜,自己和上官启的孩子,似乎就和眼前的孩子长得一般模样儿的。
然而如今柳氏日日瞧着这一张似极了上官启的容颜,却再也没有想起上官启,满心里只有这一个孩子。明明知道他也就在这个王府里头,却似乎与自己再也没有什么干系了。甚至于外头事情的成败,也再和自己没有什么干系,只有眼前这个慢慢长大的,会哭会笑的静儿,是自己往后的全部世界和挂念。
柳氏此刻瞧见上官启,似乎已经隔了多年,几乎不认识这个人了一般。一身玄色的袍子,衣着谨严如往常一般,叫人寻不出一丝错漏。举止之间,也仍旧是端方文雅,一丝儿风度也不曾失了的。只是他鬓角忽然多了许多白发,如霜雪染就。
柳氏记忆里的上官启,似乎还是自己幼年相识的样子,轻袍缓带,眉眼风流,倚马吹笛,笑意微微地瞧着自己。后来一切都变了,眉眼里的飞扬洒脱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就散了,遍布了冷峻决断,甚至是无情。不知道是那个时候的自己没有留心,还是如今的自己只愿意瞧见那个岁月里的上官启。
再后来,姐姐的孩子变得越来越像他,而他这个人,却永远地留在了最叫自己心惊畏惧甚至是厌恶的那个模样。永远是冷静的沉稳的,永远不会衰老,却也再不会变得年轻。今日瞧见他,却忽然老了十岁一样,除了鬓角华发,似乎眼角眉梢也多了许多细碎皱纹,脸色也有些晦暗。自然是因为这些日子太过忙碌的缘故,柳氏却又觉得,似乎连心境也在一夕之间苍老了。
众人见上官启进来,除了封氏便都立起了身,封氏一边坐着柳氏,另一边本就空着一个位置,上官启便要坐过去,却见封氏趁势一挪,把自己和柳氏之间的位置留出一个位置来。上官启瞧了柳氏一眼,见她只是低着头默默坐着,也没有什么反应,便也没说什么便入了座。
众人也都坐下,上官启一来,似乎气氛沉闷了些,年轻姑娘们原本都说说笑笑的,此刻也都噤了声儿不说话。
半晌,还是白氏先笑道,“王爷可算是来了,咱们都单等着王爷来给小公子取个名儿呢。这姐弟两个,本来是同一日一个时辰出世,这姐姐都有了大名小名,这做弟弟的,怎么还没个称呼呢。说起来这孩子身子骨也不如静小姐,若是起个名字拴住了,说不准就好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