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容致笑了笑,“咱们在这里头坐了这么久,倒像是要把半辈子的事情,都在这片刻间说得尽了。说起来,这许多年,我也从没有说过这样多的话。倒像是老了,人也变得絮烦起来。”
怀慕笑道,“这么些年没有见着四舅父,今日还能听见舅父说话,实在是意料之外的欣喜,就算是不吃不喝地听上七天七夜,也是不觉得絮烦的。”
柳容致闻言笑道,“话虽然是如此说,咱们还说快些出去的好。只怕你的世子妃在外头,要担忧我这个不明来路的怪人,会不会害了你呢。”
怀慕闻言只是笑道,“青罗自然不会的,她虽然不知道舅父,却知道舅父心里对我的善意和关怀,否则她方才出去,也就不会最后看我一眼,还把门都阖上了。”
柳容致点头道,“你这位世子妃,倒也算是难得聪明的女子。只是究竟是京城中远远嫁过来的,她的家族父兄,和你终究是对立的两方。对你而言,或者她只是你的妻子而已,我也看得出,你心里十分在意她。只是你还是要想清楚,若是有一日,她不得不站在你和她的父兄故土之间,她又要如何是好?”
怀慕闻言一震,这个问题,是自己和青罗都不愿去想的问题。她始终陪伴着自己,眼中是敦煌,蓉城和整个上官家族的过去现在以及将来,然而那个将来里头,有关于京城,关于她的故土的部分,他们却都心有灵犀地避之不谈。
怀慕正出着神,柳容致却又笑道,“话虽然如此说,我还有一句别样的话要告诉你的。我这些年阅人无数,在暗处冷眼旁观,也再不是昔日那样肤浅了。所有的人在我眼中,容颜甚至是神态都是不要紧的,只有眼睛,是瞒不住人的。你的妻子,不论她的家族如何,她的出身来历如何,她的眼中,的的确确是有你的。旁的我不能确定,只有这一点,我还是能告诉你的。若她这样待你,你也不要轻易负了她。”
柳容致叹了一口气道,“我不得不说起你的母亲和父亲,长姐那样待他,不论柳家如何,我们如何,她对你父王的心,从来都是真的。只是你的父亲却并不是这样,除了这情,他更在意你母亲身后的家族势力,和对他潜在的危机。所以长姐的一切,才都被他毁了。慕儿,我不愿你也这样。”
怀慕点头道,“四舅父放心,我定然不会和父王一样。若是她真心待我,我定然不会负了她的。”
怀慕的眼中露出一股子温柔神色,顿了顿又道,“其实昔年之事,非但是父王的过失,更有安氏小人在其中作祟,非但如此,十几年后仍然要置我于死地。若不是青罗,只怕这些日子,我也不能保全自己了。我虽然怨怪父王,然而小人却更不能原谅,若是放过了他们,毕生我也不能安心。四舅父要用敦煌来帮衬我,如今都已经做到了,不知蓉城的事情,四舅父有怎样的打算?”
柳容致眼睛冷了冷,“这些年关于柳家的事情,我也花了许多大气力去弄明白,事到如今,也都渐渐地水落石出了。你大哥和你之间的恩怨,那是你们这一代的事情,我虽然帮扶着你,却不能替你拿什么主意。至于安氏,为了我死去的亲族同袍,我又岂能容她活在这个世上?至于你的父王,”
柳容致顿了一顿,又瞧了怀慕一眼,那眼神不是方才决然的恨意,倒像是有些迷惘了,“你的父亲,我终身也不可能原谅他。当年若不是他,这一切的悲剧,也就都不会发生了。然而我终究是不能说我要对他怎样,即使到了今日,他也仍旧是你的父亲,我长姐和妹妹的丈夫。纵然我恨极了他,却仍旧要顾及你们,死者已矣,唯一你们,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留下的血脉之亲,我又如何能不顾你们呢?等真到了那一日,这些事情,再慢慢去说罢。”
怀慕点点头,便和柳容致一起起身出去了。青罗和玲珑正在廊外低语,倒像是颇为投缘的样子。
见怀慕和柳容致出来,青罗忙走过来,对柳容致行了一礼,唤了一声儿“四舅父”,自然是玲珑告诉的了。
怀慕笑道,“你们不过见了这么几次,倒这样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