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姬和纤雨还在灵雨阁里说话的时候,高羽和玲珑却已经有一次并肩站在了最上头的高台上。此时高台已经布置妥当,连片的金红色翻卷,时辰未到,空无一人。高台上还没有点起灯,高台下的敦煌城,却已经被点亮了,成了世上最璀璨的明珠。
高羽和玲珑身在暗处,看着下头翘首盼望的百姓,却沉默不发一言。不过一个月前,他们也在这样的期盼里,沿着黑暗里一路点亮的灯,慢慢走向彼此,结下了百年的契约。而如今在空无一人的时候站在此处,一模一样的风景,却不知和身边的人,还有什么话好说。他们都明白彼此,却正因为这明白,而三缄其口。
半晌,高羽才道,“纤雨是高家的女儿,为什么你偏要用敦煌的古礼来安排她的婚事?”
玲珑笑了笑,纤雨的婚事,是太妃澜姬一手操办的,她这个做嫂嫂的原本没有什么要做的。只是在澜姬礼节性地询问她的意思的时候,她却坚持要用敦煌的古礼,使得众人侧目。叫玲珑自己也觉得奇怪的是,身为高氏家族太妃的澜姬,却竟然没有说什么便应允了这样不合常理的要求。
最后与司礼官商议,长郡主究竟是高氏,还是要依循高氏家族的传统,这才取了如今这样的婚典流程,来求一个两全。和所有的高家子孙一样,在英烈堂前的玉台上拜了天地,再和所有敦煌的子民一样,在沙河水中许下三生的诺言。
玲珑望着远处城外的沙河,沙河百年间没有举办过这样盛大的庆典,此刻也已经被灯火点燃了。那些没有守在敦煌城下,预备看长郡主的三拜大礼并将她和任将军送出敦煌城的人,已经在沙河边点燃了几十处篝火,开始了欢歌舞步,等待着沙河边的婚典篇章到来。
那些人是这样的欢乐,不单单是为了昌平王府新的喜事,更是因为这座城市已经从战争、杀戮和死亡的阴影里走脱出来,重新绽放出它千年不曾黯淡的盛世之光。他们是快乐的,为了今日的生,也为了新的太平百年的到来。
“我让纤雨在沙河完成婚礼,是想要她能和所有敦煌子民一样,拥有幸福完满的婚姻。”玲珑轻声答道,“你把纤雨嫁给任将军,我知道以你的性子,定然不是因为要报复母妃的缘故。你就纤雨这么一个妹妹,向来视她为珍宝,不会为了自己的一时之气,断送了她的一生。”
玲珑并没有看着高羽,语气平静,“她一定是爱着将军的,是不是?你把她嫁给将军,是要成全她的心意。”
玲珑抚了抚身前的白玉阑干,“你们高家,在敦煌称王已有百年,在这高台上成婚的王族许多,却有几个能修得完满结局?纵然是在这里被万人仰望又如何?不过都和这两座楼台一样,被远远地隔开了。而我敦煌千年,在沙河水中沐浴许诺的子民,却都能在所有人的欢声笑语里头,得到自己的幸福,和心上人再也不会分开。”
高羽闻言,也是沉默了。西北民风剽悍,却也是最为重情重义的一群人。若是在沙河水里许下了诺言,今生今世,他们就再也不会分开了。整个敦煌城,只有他们高氏家族的人,从不曾在沙河水中许诺,永远被隔在了王宫顶端的两边。
玲珑的声音从耳边传过来,带着几分的伤感,“纤雨虽然是高家的女儿,却也是真正的大漠儿女,心思明朗重情重义。或者是我迷信了这样的传言,然而我总是希望,她能够像所有在沙河水里喝下合卺酒的女子一样,获得自己应得的快乐。离开这座束缚了她十几年的王宫,在河水里洗去前尘,重新开始。”
玲珑语毕,半日却不曾听见高羽答话,却觉得耳边的呼吸略沉重了些。玲珑心里一惊,以为高羽的病又犯了起来,忙转身道,“怎么了?这些日子不是已经好了许多,怎么这会子又不好起来。”
高台黑暗,玲珑瞧不见高羽,只依稀觉得近在咫尺的人往后一退,又沉默了一刹,忽然道,“你既然相信这个,在你和我大婚的时候,却怎么一字不提?”
玲珑一怔,是了,她和高羽大婚的时候,她是敦煌王族的公主,司礼官曾经也问起,是否要依循这敦煌旧俗,然而自己却用时局震荡未明拒绝了。
玲珑叹了一口气,凝目望着远处璀璨的河流,“去了又怎么样呢?你我之间,原本不是这样的传言能够改变的。就算是我们在沙河里喝了合卺酒,最终也不过是像高家的所有王和王妃一样,在这城池的两端,各自过各自的日子罢了。你心里也明白的,何必还要问这样的痴话呢?”
玲珑心里笑起来,若是心已经变了模样,就算是一起在沙河里许下三生之诺,也不过是羁缚罢了。这样的道理,自己是明白的,高羽又如何会不明白呢?只是他那一瞬的失态,却叫玲珑沉寂的心,忽然间又跳动了。然而不过是一瞬,就又回复了沉寂,那一日,同样是在这里,他们已经把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该有的缘分也就都已经尽了。
高羽却并不答话,那沉重的呼吸却慢慢平复了下去。忽然听见通往高台的阶梯上有些动静,就听高羽道,“婚典就要开始了,咱们走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