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准点点头,心里却忽然有些迷惑了。南安王苏家,世世代代追求的,就是这样一个信念。一代一代的男儿沙场赴死,为的就是这么一个江山一统的梦想。可是他们,为这样的一个梦想,又实在牺牲了太多。青梅,探春,紫曼,清琼,就连自己和衡儿,每一个人都是铺就这道路的牺牲品罢了。只愿那一日能真的到来,南安王一族,世世代代男儿的血与女儿的泪,也都有一个尽头。
父子二人沉默相对,又候了澎涞半个时辰,却还不见人来。
苏衡蹙了眉道,“先生从不曾不守时,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苏准心里忽然又是一跳,心里不禁有些不安起来。朱雀大道行刺,自己虽不在现场,澎涞却应该尽数目睹才是。那行刺之人本该是死士却临阵脱逃,以澎涞的性子,自然要回禀了自己再慢慢去查,务必要杀人灭口才算个了结。如今过去了半日却不见他有信,连人也不知去了哪里。澎涞身为文士,苏准本欲派人随处保护,可他爱个清净,不愿有人跟随。好在澎涞十分机警,医术甚高,随身虽无病人,却不乏迷药毒药,也能自保,这些年从不曾出事,也就慢慢松懈了下来。如今回想起来,自己王府中事,没有澎涞不知道的,这一次行刺的计划,也多是他密密布局,若是他出了什么意外,后果不堪设想。
苏准正欲唤人去寻澎涞,正在此时,外头却慌慌张张跑进来一个小厮,正是苏准身边跟随的,平日十分稳重机灵,今日却慌慌张张,连路都走不稳,一路摸爬滚打地过来,还未走近就大呼,“王爷,不好了,出大事了。”
苏准一惊便道,“可是澎涞先生出了什么事?”
那小厮喘了口气道,“澎涞先生还不曾回来,外头却有一大群兵士,将咱们王府团团围住,说是要问世子身为羽林卫总领卫护不力之罪呢。”
苏准大惊,又蹙眉道,“陛下没有什么大碍,也放了衡儿回来,这深更半夜的,又是为了什么?”又哼了一声道,“是忠顺王要借机打压我南安王府不成?他也不看看如今是何等局面,还能由得他恣意妄为。你带着我去,我倒要会一会他。”
小厮忙道,“忠顺王爷不曾来,来的是宫里的人。我听为首的那个公公道,陛下中的那一箭,箭上有奇毒,如今太医院的众太医都在会诊。”
苏衡父子都是一惊,御体损伤是何等要紧,不过是蹭破了皮肉,身为羽林卫总领的苏衡都受了几十廷杖,还算是从轻发落。若是陛下真有什么三长两短,只怕自己性命不保。
苏准心里也是十分紧张,方才不祥的预感又一次袭来,却对苏衡道,“你只管跟着去,不必慌张,想必是陛下连日劳心劳力,这才晕了过去,未必是真中了毒。宫里那些人胆小怕事,胡说八道也是有的。”
顿了顿又道,“就算陛下真的中了毒,宫里良医无数,陛下吉人自有天相,自然不会有事。如今陛下未醒,他们也不会真的把你怎么样。等陛下醒了,你的罪名也自然就不存在了。”
苏衡点头道,“我明白,只是要多劳烦父亲费心了。”
举步正要走,想了想又道,“澎涞先生不曾回来,我倒是有些担心。父亲还是早些把他找了回来,有他在,就算陛下真的中了什么毒,父亲也能有个人商量。”
苏准点点头,“你放心,我自然不会让你有事的。”
却见那小厮还抬头看着自己,神情慌张比方才尤甚,便蹙眉道,“你还有什么话?”
那小厮抖得如筛糠一般,“王爷,跟着宫里公公一起来传旨的,还有……还有……”
苏准此时正心烦意乱,见他吞吞吐吐,喝道,“还有谁,快说!”
那小厮跪伏在地上,颤声道,“还有韩大人。”
苏衡二人大惊,韩劲节死去多日,又如何能够死而复生?
苏准一把拉过那小厮道,“是哪一个韩大人?你可看的真切?不曾看花了眼?”
小厮点头道,“我也不敢相信,可那站在公公边上的人,的的确确就是韩丞相韩劲节大人。”
苏准手一松,把小厮顿时摔落在地。
苏准一声长叹,“罢了,千算万算,到底不比那一只老狐狸。如今他死而复生,行刺陛下之人的唯一活口又逃走了,陛下还身中奇毒,这些都不是偶然。或者我们步步算计,却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就等着这最后的关头,才来这么一出绝地反击。”
苏准深深地瞧了苏衡一眼,“我的计划功败垂成也就罢了,可是衡儿,你的劫数到了。陛下昏迷不醒,韩劲节死而复生,必定要置你于死地。就连我们精心安排的两场刺杀,他们也能捏造出别的证据来。到了那个时候,谋反行刺的人,就是我南安王府。”
苏衡神情却十分平静,“父亲不必担心,我命硬得很,自然还能好端端活着出来的。眼下这个困局,只有救醒了陛下才能解开。父亲不必挂念我,先去找澎涞先生。他医术甚高,想必还能找出一线生机来。若是他也出了事,”
苏衡没有往下说,只是叹了口气。苏准心里却明白的很,只是道,“你不用操心这些,一切有我。”
苏衡淡淡一笑,又望向卓玉阁的方向,“我出事的消息,暂时不要传出去,免得外头胡乱猜疑。”
苏准点了点头,看着自己唯一的儿子,穿过暗沉沉的夜,去赴一个危险的死亡之约。年少的时候,他以为人生只有策马江湖的简单,到了如今这个岁数,他才渐渐明白,世上最危险难测的,是人心。自己一族世代征战沙场,看惯了生死,也都不曾看破人心。苏准这一刻忽然想到了自己的小女儿紫曼,自己将她孤身一人投入人心最为诡谲的□□,也许是比将儿子带上沙场,更为残忍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