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慕只好屏息敛气地等着,过了良久,见青罗仍是那个模样,不禁有些着慌,连声道,“我知道这一回是我的不是,这样大的事情,本不该瞒着你。只是你如今是有身子的人,我心里只有担着千百万个心,唯恐你受了惊吓刺激,这才瞒着你。”见青罗仍是不说话,急道,“你怪我也好,骂我打我也罢,只是不要闷出什么病来才好。”
青罗此时才叹了口气,“觉得胸口有些闷闷的,那边桌子上隔着一碟子胭脂梅子,你替我拿来。”怀慕如逢大赦一般,忙取了过来,又递到青罗口中,温颜笑语,“我的好夫人,瞧着我这样殷勤,你可就消消气罢。”
青罗口中含了梅子,那梅子极酸,忍不住蹙了眉头,“你别在这里和我嬉笑,我往日总是太信得过你,如今才知道,你到底也瞒了我事情。方才听姐姐的话,可不单单只有这一件事情,等下一回她来了,我倒要问问看,你到底瞒了我些什么。一桩桩一件件地数了出来,我才好知道要不要就放过你。”
其实青罗知道,怀蓉出事远在千里之外,怀慕也鞭长莫及。不让人告诉自己,也是担心自己的身子的缘故。方才一通数落,不过是孕中敏感多思,小性儿罢了。只是怀慕心里却是有鬼,闻言脸色就是一变。
青罗却不曾瞧见他神情,转而想起方才的一句话来,心里又是一跳,“方才姐姐说起敦煌大火,此事我却也不知。怎么怀蓉倒卷在这样的事情里头?失火的难道是隐园不成?”神情急切道,“其他人怎么样了?玲珑呢?”
敦煌之事,怀慕只告诉了小世子高澍出生这一节,其余的全未提及。如今青罗逼问到了跟前,也不敢再隐瞒,只好如实将文崎与高羽信中的话都说了一遍,又劝慰道,“文崎的意思,怀蓉虽然不见了,但多半仍好好活着,只是不愿呆在敦煌罢了。你也知道,当日她出嫁也是为了郑姨娘,如今姨娘走了,她那样的性子,也不愿再勉强自己。说不定哪一日,她就回家了也未可知。更何况,还有文崎四处寻她。”
怀慕又叹了口气道,“只是玲珑,实在是可惜的很了。她身世可怜,如今好容易得回了一切,谁知道又这样想不开呢。”
青罗听见怀蓉的事情已是大惊,不曾想忽然之间又听闻玲珑葬身火海,心里大恸,怔在那里说不出话来。只觉得眼前漆黑一片,几乎叫人喘不过起来。怀慕见她脸色煞白,神情十分不好,连声呼唤,又连连在她背上轻拍,过了良久,才终于缓了过来,眼中慢慢落下两行泪来。怀慕见她脸色,心知虽然伤心,那一口气却已经缓了过来,已是不妨,心里这才松了口气。
过了半晌,青罗才慢慢道,“我在家的时候,曾有一位极有才华的表亲,作诗每每哀婉伤感。我那时候总是说,年纪轻轻,不该作那样的诗。如今才知道,那些诗原本做的极好。乱世之中,女儿命薄,当真是朝不保夕。当初送玲珑你给我的那一枚桃花配,只盼着她能一切顺遂如意,和昌平王举案齐眉,放下心结。如今想来,那玉佩必然也跟着在火里烧成灰烬了,倒是你我不祥之兆。”
顿了顿又道,“想我这么些年来争强好胜,总觉得事在人为,到底也是命如浮萍,由不得自己。想想玲珑怀蓉的今日,或许也就是我的明日了。也不知我在这世上挣扎,到底会是个什么结果。”
青罗素来性子坚强,极少落泪,如今双泪滚落,神情却还带着微微的笑意,看的怀慕心里就是一痛,却又不知如何劝慰。青罗极少作这样伤心绝望之语,当初嫁给自己之时,彼此都知道并非情愿,也未曾说这样薄命的话。此时怕是伤心的很了,想起自己的身世命运,才有这样的灰心言语。
怀慕也沉默了半晌,只道,“我知道你和她们二人情分都深,我也不好劝什么,只是旁人的命,到底不是你的。不管她们如何,我只知道,有我一日,自然会护得你和我的孩子周全。”
怀慕语气坚定,青罗也不由得一怔,情不自禁地望着怀慕,只见他凝视着自己,认真一字一句道,“你别忘了,你还有一个孩子。你只想想,玲珑自己撒手去了,留下一个儿子在这世上,该有多么可怜?我信你断然不是这样的人,不管如何,你也不会抛下你的孩子起轻生的念头的。”怀慕忽然伸手,紧紧将青罗的手握住,“你必须答允我,不管日后会有怎样的危险艰难,你都绝不会起轻生的念头。不管遇到什么,你都要好好活下去。”
青罗怔怔望着怀慕,只觉得的他的眼里似乎点着一把火焰。那火焰似乎能照进自己的心里,驱赶了她满心里的绝望和灰暗。是了,她与玲珑不同,与怀蓉也不同。她有着眼前情深之人,还有她的孩子。她会好好活下去,不管遇到什么,不管前头有什么在等着她,她都不会退步,更不会轻言死亡。她将要做一个母亲,她需要保护的不单单是自己,还有这个一日一日长大的孩子。
青罗微微笑起来,反手握住怀慕,点了点头,“我答允你,只是不论如何,你日后再也不能瞒着我了。不管什么事情,我自然受得住,只是不能是你骗我,叫旁的人再来告诉我。”
怀慕顿了一顿,缓缓点了点头。青罗的脸色这才好了些,却又忍不住蹙眉,“既然文崎哥哥断言怀蓉还活着,依他的性子,天上地下,也总能找出来她的。当初蓉妹妹并不愿嫁给他,他也无心娶妻,如今看来,却到底是生了情分的。”
怀慕点头道,“姻缘天定,谁又能说无情的这一生就无情呢?莫说别人,只看你我,也就知道了。”
青罗心里升起一股暖意,想到玲珑,却又忍不住伤心,“只是可怜了玲珑,举火自焚,到底是她那样决绝的性子才能做得出来。只是不知道,昌平王看着她留下的那个孩子,该是多么伤心。”
怀慕也叹气,“听信里说,昌平王这一年来本来身子已经好了许多,自玲珑去后,又是一病不起。每日看着世子出神,旁人说话,也像是听不见似的。”顿了顿又道,“也不单单是高羽,玲珑出事以后,四舅父也像是变了个人。我看他这些年实在受了许多的苦,相依为命的人,只有一个玲珑。这一次特特赶了去敦煌看她,却不曾想出了这样的事。我听那边回信的人说,这些日子他茶饭不思,每日里都带着一串葡萄,站在悬苑的废墟跟前,几个时辰也不动一动。”
青罗叹气道,“我虽然和她投缘,到底情分不深,自然比不得四舅父,这么多年把她当做女儿一样地养大。逝者已逝,我倒是更担忧怀蓉,总怕她也和玲珑一样,生出什么不好的念头来。她如今在这世上已无牵挂,谁又知道她会做出什么来。”
怀慕只有安慰道,“你如今只管安心养胎,外头的事情有我,还有文崎,我们自然会尽全力的。”
青罗点头,怀慕又叹息道,“我这几个姐妹,少年时候瞧着,都没有觉得怎样,如今大了,确是一个比一个更有主意。当初姻缘不能自主,如今已经出了阁,却还是不肯认命啊。”
怀慕脸上露出几分黯然来,又对青罗道,“你之前说的不错,怀蕊的亲事,还是叫她自己做主的好。想来父王和太妃替姐姐和二妹妹做主的亲事,到头来,也都没有个好结局。我们这一辈上,也就只有这么一个小妹,也就由得她去罢。”
青罗点头,又叹了一声气,“怀蓉和怀蕊,我都当做是自己的姐妹。只有一个姐姐方才说那样的话,我也看得明白了,是逼着你去见她。我也看得出来,她这一次回来,不是归宁探亲这样简单,更知道你不愿意见她。只是你和姐姐之间,到底有什么心病,你如今不愿意告诉我,我也就不多问,躲个清闲罢了。只是提醒你一句,到底还是自家骨肉,就算是心里头不痛快,也别太拂了她的颜面。”
怀慕道,“我自然明白。在外头我倒还能打叠起精神与她周旋,只是瞧见她在你这里说这些话,我心里就老大不爽快,也没了耐性。”
青罗笑道,“其实姐姐前几次来瞧我,并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只是抱着臹儿来和隽儿玩耍,还和我说了好些生养孩子的体己话呢。董姨娘也时常跟了来一起说话,我瞧着她见了女儿外孙好端端的回来,这些年的病根儿都去了大半,脸上也极有光彩。”
青罗说着倒有些伤心起来,“想想郑姨娘为了二妹妹的亲事操心了半辈子,好容易见她嫁给了知根知底的人,自己倒一撒手去了,好在不曾见眼下这情景,不然还不知道伤心成什么样子。倒是董姨娘,当初姐姐的亲事一句话也说不上的,疯魔了多少年,竟然还能等到姐姐回来。这世上的因果缘分,也真是说不得的。”
怀慕也有些叹息,见青罗神情有些疲倦,便起身道,“在这里扰了你半日清净,倒叫你费了许多精神。我这就去了,你也好好歇着,我晚间再来看你。”
青罗知他还要去见一见怀芷,也并不挽留,便由得他去了,自己歇下,又不免是一番伤心。浑浑噩噩地过了良久,远远地听着外头,隽儿和臹儿两个孩子的嬉笑打闹声音,倒又是人世间一种热闹,心里倒觉得好过了些。如此混混沌沌,最后倒模模糊糊就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