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岄眉头一挑,“那王爷的意思?”
高羽笑道,“守城是没有活路的,倒不如反其道而行之,冒死突围。如果我们能够出城接应,解了蓉城之围,或者帮永靖王解了苏衡的困局,永靖王赢了,我们不就赢了吗?到时候高漱这些人,又能成什么气候。”
文岄望着高羽,这个病弱的少年此时竟然迸发出这样大的力量,连他也忍不住感到敬服了,便行了一礼,“是,我这就去准备。”说着就给怀蕊使了个眼色,要一起退下。
此时高羽却忽然笑问,“方将军来也就罢了,三郡主的伤还没有好,怎么也得空来?”
怀蕊一怔,倒是文岄替他答道,“蕊儿说王妃去了以后,王爷身子一直不大好,到底放心不下,所以随着我来看看。”
高羽也不曾想到是这样的答案,不由得往怀蕊的脸上仔细看了几眼,只见她伤后略显苍白的脸上,一双眼睛清凌凌地望着自己,倒像是带着无限哀伤怜悯。高羽顿时明白过来,怀蕊自然是知道自己和玲珑的事,
所以觉得怜悯。只是这怜悯,到底让人觉得刺心,高羽转过头,却见文岄也一样瞧着怀蕊,那神情却是怜惜温柔的,想起方才那一声蕊儿,高羽自然也明白了,忍住心里头莫名涌上来的酸涩,挥手笑道,“多谢郡主的心意,只是郡主身子不好,将军还是早带着她回去歇着罢。等战事一平,想必又是一对佳偶。”
怀蕊脸上一红,想到高羽话里暗指的文崎怀蓉,却又忍不住一叹。只是到底也不曾说什么,和文岄一起行了礼离开,留下高羽一个人在这殿中。
高羽目送着二人离开,忽然也忍不住走出了这温暖而沉闷的大殿。宫殿上的风呼啸而过,瞬间冷透了心肺,也叫人昏沉的头脑为之一清。
高羽仰望着头顶的星河,星光那样耀眼,就像是英烈堂里的那一双眼睛。从那个人走后,他就总抱着澍儿去那里。望着那一双眼睛,和她说说话。在那里久了,似乎真的就能忘却那些前尘往事,忘却她的欺骗和背叛。隔了生与死的界限,他忽然发现他能够像是幼年时候那样,把她当做自己最好的,唯一可以倾诉的伙伴。
他只记得少年时候,她伴着他,在庭院中看开的如云霞一样的杏花。还有后来的那一夜,她穿着满绣着杏花的舞衣,在月光下,在他的宫殿门口起舞,唱着那一支曲子。暖气潜催次第春,梅花已谢杏花新。半开半落闲园里,何异荣枯世上人?歌声那样美,竟然让他忘记了眼前的人,曾经怎样背叛过他,给他的家族带来了弥天大祸。
也就是那一夜,他们有了澍儿,那个和她有着一样眼睛的孩子。若不是这个孩子无意间触碰到了机关,他也不会窥见父亲的秘密,和所有高氏王族的秘密。原来每个王者的一生里头,都有那么多的悲欢何爱恨,波澜壮阔的,却被埋葬在了无人知晓的黑夜里。被尘土封存了,被黑暗封存了,那些鲜活的情感和恩怨,竟然就显得淡了。
也许也就在那个时候,他开始慢慢地原谅她的妻子,却沉浸入了不可自拔地怀念。那怀念是这样强烈,让他竟就这样沉沦了下去。这失而复得的山河,其实从来就不是他想要的,她送还到了他手中,却不知道他仍旧掌心空空。
然而不知怎的,今夜他又燃起了斗志。空虚无物的心里忽然就烧起了一把火,让他撑起病弱之躯,以一个王者的姿态指点江山。他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这力量,只是在面对高漱,这个和自己的儿子有着相似名字的,自己的骨肉至亲的挑战的时候,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可笑的是,这危机甚至比与敌人敌对来的更为强烈。
大殿里忽然响起孩子的哭声。高羽知道,那是澍儿的生音。这个孩子,每到夜里就总是哭泣。也许是想念,也许只是寻常,这哭声回荡在空无一人的宫殿之巅,时时刻刻提醒着他过去,也提醒着他现在,以及将来。澍儿的将来,那是比起自己的现在更让他觉得牵挂的东西。高羽心里暗暗地想,也许自己内心深处,是害怕别人抢走了属于澍儿的一切,他和玲珑的一切。那是他们交错的一生里,唯一留下的东西。
唯一一次,高羽没有理会孩子的哭声,反而走到了宫殿的尽头,从宫殿的最高处俯瞰这一片属于自己的土地。夜已经很深了,这座热闹了千百年的城,依旧有多处灯火辉煌。战火的阴影,似乎丝毫也没有影响到这里的笙歌曼舞。
那是他的土地和子民,也曾是玲珑曾经的土地和子民。而如今,这将属于他们共同的血脉,一直流传下去。也许,他也应该清醒过来,承担他的那一份责任,就算不作为一个王者,也作为一个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