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许久,翠墨走进屋子里来,只见青罗倚在那里,神色灰白,十分疲倦。一旁的炭火已经熄灭,屋子里冷的如冰窖一般。翠墨一惊忙走上前来,递过去手炉,埋怨道,“王妃怎么不喊我一声呢?”
青罗点点头,支起了身子,抱着手炉半晌,才长长出了一口气,脸色也红润了些。
翠墨心里一酸,“王妃马上就要临盆了,却还要为这些人这些事操劳如此。王爷要是看见了,只怕都要心疼死了。”顿了顿却又道,“只是王妃你和绥靖王又说了什么,我才刚看见他出去,脸色可是难看的很呢。”
青罗冷冷一笑,“我和王爷落得如此,我又怎么会让他好过?我也没说什么,不过是在他心里,埋了一根钉子罢了。至于这钉子什么时候能扎的疼人,那我就不知道了。”
翠墨听的不甚明白,见青罗不欲多说,倒也不再问了,半晌到底觉得心里不安,低声问道,“姑娘,他们会把你和孩子怎么样?我无意间听绥靖王和那个大夫说起,说姑娘肚子里的,一定是个小世子呢。”
青罗点点头,这孩子是个世子,她心里头,也不是丝毫没有预想的。邱先生脉象如神,在远去敦煌之前,就私底下给她透露过,虽没有十成的把握,可他既然说了,就自然不是虚言。这话自己既然知道,怀慕自然也是知道的。天下能人异士这样多,窦臻澎涞知道,也不足为奇。既然知道,自己这个孩子,就是他们天然的筹码。
青罗心里明白,西疆自治太久,人心归顺,早已不认朝廷,只认永靖王。纵然他们有信心能够政府永靖王的军队,却还是没有信心征服忍心。怀慕的命,他们是断然不会留的,所以必须留下这个孩子。这个有着皇族血脉的孩子,这个由涵宁公主生下的孩子,这个和亲所产生的孩子,是他们徐徐图之的最好砝码。
青罗又想起了那一日,蓉城围城,她站在城头,孤身一人,抵御着外来的敌人。她俯视着底下的刀光剑影,心里不是不害怕,却从极致的恐惧里,获得了一份平静。若是生死早已由不得自己,她又有什么好害怕的呢?她无所畏惧,只要她心里笃信的那一份温暖真心,还始终都在那里。
青罗抚了抚胸口,那里藏着一封书信。相思一夜梅花发,忽到窗前疑是君,应知远路无所有,归来先赠一枝春。当日的那一朵红梅早就枯萎,而那云笺字字,却依旧缭绕心头,从来不肯忘却。在那些围城的日子里,她曾经宝贵的所有,都没有带在身上,只有这一封书信,始终藏在心口最近的地方。那是那个人归来的承诺,不管去的多久,去的多远,也都会回返的承诺。
而在那一夜,她其实已经等到了他。原本以为无论如何也不会回返的人,竟然就那样为了她,从千里之外的定云江折返回来。他应该知道这是个圈套,是为了引诱他回来,陷入重围的圈套。可是他还是回来了,长驱直入,以身涉险。她想不出他还能有什么理由,不过是因为,她还在这里,他们的孩子还在这里。
她看见远处的火把光芒,听见喊杀声远远得犹如沉沉的雷声。她一身白衣站在城头,远远地看着他。她不知道那些火光里哪一处是他,可是哪一处都是他。他回来了,他就在那里。青罗不知道自己那一刻是何等样的心情,震惊于他的愚蠢,还是感怀于她的心意。不管她之前如何严密地推断过局势,无论她是如何坚定地相信他不应该回来,可是那一刻,她仍旧是欢喜的。
她终于不再是一个人,抵御着无尽的风刀霜剑。他终于回来了,就像他曾经许诺过的那样。而那连天的火焰,就是他先送回来的春讯,是连天开放的红梅花树。应知远路无所有,归来先赠一枝春。
也是在那一刻,她决定放下所有顾虑,只是相信他。就算他回来是落入了一个圈套,他也必然有能力,打破这个牢笼。她相信他,不需要什么缜密的推算,只是如此相信而已。
青罗那一刻站在城头,对着自己一别三月的丈夫露出了一个笑容。这笑容没有人看见,但她知道,他会知道。
后来的事,青罗并没有算错。怀慕虽然孤军深入,却也并没有如窦臻原本预计的那样,被击杀于城下。窦臻反身应敌,可出人意料的是,苏衡本该紧追其后的军队,却没有如期而至。而怀慕对于此地的熟悉是窦臻无法比拟的,加上城中守军的接应,形势急转,竟然打破了合围之局,重新掌握了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