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朋友”和以往的都不一样。卫轩辞觉得凌沐突然放下了防备和疏离，以及隐秘的小心翼翼。
他从她的眼里看到他自己的倒影，欢欣如同春日疯长的枝芽一样从他心里冒出，一同涌出的还有某种难以克制的热切的情绪，烧得他的血液都要沸腾起来。
“原计划是半天内到达参观基地，现在呢？”凌沐伸出手在有些发愣的卫轩辞面前晃了晃。
修长手指上的疤痕从卫轩辞眼前一晃而过，从小指的中部延伸到食指的上部，细长、惨白、狰狞，可以想象受伤时是怎样的鲜血淋漓，再深一点就能断了四指。
明明机甲系的所有Alpha身上都会有大大小小的疤痕，卫轩辞早该见怪不怪，但此刻，他突然觉得那道疤很刺眼，锋利的痛感破开肌肤一直割裂到他的心脏深处，隐秘，深刻。他眨了眨眼睛，回过神来。
“现在已经快要到达参观基地，但出了这样的事故，飞船和船上的所有人都可能被扣留在基地调查。”卫轩辞点开光脑，给凌沐发送了初步的调查报告，“你是受事故影响最大的受害人，要面对的事请会更多。”
星际综合大学是联邦规模最大实力最强的公立大学，也是联邦极其重视的培养基地，机甲战斗系更是和军部有直接的联系。不论事故背后主谋的目的是什么，在这艘飞船上动手脚，最终都会引来联邦政`府的直接介入。
“刚才……有谁在总控制室的端口帮我吗？”凌沐回想起那个关键性的被改动的代码。
“是奥兰德少校。”一想起那个冷淡的男人，卫轩辞就感到强烈的不愉快，但这次是奥兰德帮了忙，他便把那些不愉快全数压在心里，平静道，“他远程连入了程序。”
“他说，鉴于你可能被扣留在基地很久，他会过来监督你继续训练。”
“你很讨厌他？”凌沐注意到卫轩辞的语调里带上了微末的不悦，失笑道。
“没有。”卫轩辞别过眼睛。
“我想起了一些事情，”凌沐伸手跨过卫轩辞的肩膀，哥俩好一般轻轻拍了拍，安慰道，“他不是敌人，不论是对你还是对我而言，放心吧。”
卫轩辞：“……嗯。”
凌沐自然地收回了手。卫轩辞突然觉得凌沐的心态变了许多，比起他能感受到的更多。她似乎更加亲近他，又在某方面更加远离了他。
飞船在基地降落，此时正是这个星球的黄昏，舷窗外的景色从星空沉没到橙红的云霞中，在舱门打开后，他们步入了一片沙漠，尘土的气息焦灼。
因为所有人都有嫌疑，众人被暂时安置在一个宽阔的大厅，铁铸的墙壁透着冷。这是一个真正的军部基地，不算要塞，只是一个后方的常备站，所以防御等级不高，可以供学生们参观学习。但严明的纪律和真枪实弹的装备还是带来了沉沉的压力。
刚刚出现的事故对除凌沐以外的所有人没有造成任何影响，他们只知道事故和凌沐有关。卫轩辞始终和凌沐站在一起，没有人敢说什么，但许多人投过来的目光带着怨怼。
以他们为中心，周围形成了一个疏离的圆环，圆环之外是或隐藏或明目张胆的恶意，和摆上明面的冷暴力。那些形状和色泽不同的眼里，藏着泥沼般给人带来窒息感的窃窃私语。
这就是凌沐过去十几年一直在面对的东西。
“废物”的名头，无尽的麻烦，轻易就被施加于身的恶意，以及她愤怒地回应他们的暴力的反抗，和越来越糟糕的人际关系。互不理解，互相厌恶，在黑暗的情绪里不断沉沦，和挥之不去的孤独。
凌沐无所谓地垂眸，不再去接收他们所传达的负面情绪。她还是从前的凌沐，也不再是从前的凌沐，她不会再让自己被拖入越来越深的泥潭。
卫轩辞自然也注意到了那些目光，他的眉目间冷了下来。某些人接触到他锐利的目光，匆匆别开眼睛。凌沐看了他一眼，笑道：“别理这些，没意思。”
“凌沐，编号772，请到审讯室。”
“我先过去了。”她对卫轩辞说了一声，他点点头。
配枪的士兵带着凌沐穿过铁灰色的走廊，凌沐抬眸，看到了走廊尽头的奥兰德。他这次没有穿着白大褂，而是一身深褐色的军装，身姿笔挺，颀长的双腿下蹬着漆黑的长军靴，眉眼的线条都被衬得更冷锐了些。他的表情本来就冷，这样一看更是禁欲到了极点，不可冒犯。
每次看到奥兰德，凌沐都会联想到冬天，现在她知道了原因。不仅是因为他霜雪般的气质，还因为她和奥兰德最初的相遇和相处，就是在一个极其寒冷，荒芜，四季如冬的地方。
在她那一段依旧非常不完整的只有碎片的记忆里，他们在那里一起度过了许多年，从幼儿到少年，从少年到成人。
从现实，到虚拟。
他也注意到了她。他的目光穿过十几米的长廊，落到她的身上，就像穿过了数不清的光阴与无尽的时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