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录——200■年10月■■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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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城市似乎变成了死城,听不见任何具有生气的声响,连麻雀也消失了踪影。夕阳与地面一色,皆是浓郁的深红。
持续了八十八天的乱战,今日终于画下句点,以战争挑起者的败退与满地的尸体作为结局。无力的政府仿佛已然死去,被迫堆在树下的尸体也开始了自我发酵的过程。
少女已经在人行道上站了很久,起初只是在发呆而已,直到现在才开始环顾着四周的一切。她的脚下踩着盲道,在凸起的砖块缝隙之间凝积着漆黑的血迹。
尽管隔得远远的,她还是看到尸体的嘴里爬出了虫子。
死去的人们,最后的下场好像只能被自然蚕食这一条路可以走。这是她今日驻足于此的感悟。
“龙头战争已经结束,我们是否马上就能够迎来和平了呢?”
她仰起头,看着身后的男人,如此问他,却没有在他的表情中找到任何庆幸或是欣慰。这让她也无法心情轻松了。
“森先生。”她问,“您怎么了?”
“没事。”他温柔地摸摸她的头,“但是和平并不是轻松地就会到来的哟,阿琉。”
“……这样吗?”
她有点不太明白森鸥外的意思。她只是觉得,这个男人依然有他需要考虑的事情。
“森先生,有什么是我可以为您做的吗?”她悄然交叠手指,像这样主动说出心中的想法总是会让她很紧张,“我想要帮到您。”
“……哦?”
似乎是没有预想到会听到这样的话,森鸥外多少有点惊讶,微微睁大了眼,看着眼前这个抿紧了唇,却目光坚定的孩子。
森鸥外忽然有些想笑——并不是什么嘲笑,只是对她突然的情感感到很意外而已。
“为什么想要帮我呢?”
“因为……因为您拯救了我。”她垂下眼眸,“您给了我温暖的住处,让我每一天都能安全自在地活着,还赠予了我新名字。在您的面前,我是我,而不再是那个人的替身了。”
这是她曾经绝对不敢想象的事情,可现在,奢望却真切地落在了她的掌心之中。她偶尔会担心,也许这仅仅只是虚妄的幻影,但这确实是真实存在的一切,尽管她仍不敢相信。
“森先生,我发自内心地感谢您。我知道只是光靠穿给您看您最喜欢的洋裙是不够的,所以我还想再做更多。”
她捧着心口,指尖都在颤抖。
“我可以成为您的箭、您的盾,只要您愿意,我什么事都会做的。所以——”
“但是。”
她的话被打断了。森鸥外温柔地笑看着她,微凉的手指轻拂过她灰白的发丝。
初次见面时,她的头发短短的,发梢才刚过耳垂而已,现在已经可以搭在肩头了,好像也长高了不少。
十三四岁的小孩子,果然长得很快呐。
森鸥外把手掌轻轻放在她的头上。
“但是,要我说的话,我还是希望阿琉停留在现在的样子哦。”他停顿了一下,而后小声说,“我有种预感。”
“什么预感?”
“阿琉并不属于这里的预感。”
她有些紧张,急急地追问:“您是觉得我会背叛您吗?”
她的话语听上去就像是慌乱的辩白,仿佛下一秒她就要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以自证清白了。
在她这么做之前,森鸥外用温柔的轻抚安抚住了她的心绪。
“啊,我不是这个意思。对不起,是我说的不够准确。”
他垂下双手,搭在她的肩头,缓声道。
“我只是觉得,你并非是隶属于‘mafia’这个世界的人。如果你愿意的话,当然可以待在我的身边,但我并不很希望你留在港口mafia。如果坚持你以前的道路——呃,那叫什么来着,咒术师?——说不定会是更好的选择。你是属于‘咒术师’这个世界的孩子。”
“……不。”
尽管她发自内心地尊敬着森鸥外,尽管她早就悄悄发誓永远会赞同这个男人所说的一切,但此刻她还是想要反驳他。
一定要反驳他才行。
垂下的双手悄然攥成了拳,因为过于用力而在微微颤抖着,幸而被缀在袖口的蕾丝花边遮挡住了,谁也看不出她溢出的情绪。
“成为咒术师是一条不通的死路,无论怎么努力我也无法超过那个人。真正的天赋和强大可以碾压一切。对于我来说,已经没有尝试的必要了。”
她无意识地咬了咬下唇,在迟来的疼痛感降临之前,盘踞在她心中的是无能为力的愤怒。她也不知道她是否有真的有愤怒的权利或者是立场,但此刻她的心中只有这种情绪而已。
她几乎是忍耐着,直到再也无法忍耐,她才说:“我已经离开那里了。以后请不要再和我说起关于以前的那些事情……可以吗,森先生?”
“好。当然。”
而后是长长的一段沉默,从树下尸体的嘴里爬出了蜈蚣。它“趴”一声掉到了地上,不知道钻到了什么地方去。
“既然你想要帮我的话。”森鸥外忽然说,“不如就着眼于目前你所能看到的这些吧?”
“……?”
里琉眨了眨眼,歪头看着他,哪怕是环顾了周围一圈,也还是完全没明白他究竟想要表达的究竟是什么意思。他笑吟吟的表情让她觉得自己很像是个笨蛋。
也许不是“很像”,她知道自己的确是愚笨的家伙。
“这些尸体,得尽快处理掉才行。”森鸥外对她说,“就像园艺一样,剪去枯枝,树才能长好。”
“……我明白了。”
于是,里琉的工作开始了。
最初只是搬运尸体而已,除此之外她也做不了别的什么,甚至总是因为力气太小,而只能将沉重的□□拖在地上往前走。柏油路面留下一道长长的血迹,腐烂的臭气用许多的水都冲不干净。
糟糕的工作让她被清道夫先生训斥了。
瘦瘦高高的秃顶男人,四十多岁的模样,总是穿着宽松的黑色长外套,仅在尸体产生时才会露面。他当真像是一只秃鹫。
他的名字是什么,里琉从来都不知道,好像也一直没有问过,依稀记得他的姓氏中好像确实有一个“鹫”之类的字。不过因为他眉毛浓密得像是三角形,里琉会称呼他为“三角眉毛”。
三角眉毛偶尔才会骂她几句,更经常的是沉默地不和她说半句话,用简单到极点的动作指挥她做事。有时里琉会觉得他像是自己父亲——尤其是当他走在肮脏的小巷中,不经意地踩死乱窜的老鼠的时候。
里琉心里知道他们不一样,因为那个理应被她称作是父亲的男人并不会愿意和自己说话,但三角眉毛总还是会乐意同她聊上几句的,虽然都不是什么很有趣的话。他们甚至还一起去看了电影,这种事情可是不会发生在她和那个男人身上的。
她逐渐长大,再也穿不下森鸥外喜欢的洋裙。而清道夫逐渐老去,没过几年他就去世了。死因是毫不仁慈的癌症。
依照他的意愿,里琉把他丢进了大海里,绑上沉沉的铅块,他将在海底畅游好几年。
当苍白的□□彻底被海水吞没的时候,她想起了和他一起看的那部电影,讲的是不胜其任的大提琴演奏者成为入殓师的故事。电影的主角给予亡者的是体面的往生,里琉从其中看到了这个民族故作崇高的做作,如同屏息凝神地拉开和弓,每一步每一动全部都是刻意的。
她也给不了已死之人任何体面。她只会为同僚收尸,再埋到地下,或者是为敌人施加更耻辱的二度死亡,仅此而已。
“你是在死亡中诞生的。你的过去伴随着死亡,你的未来也将是如此。”
这是御船千早的占卜。
后半句话在里琉听来就是废话。
“每个人都会死。”她扯了扯嘴角,有点不屑,“不死才比较奇怪——一般不死的家伙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哦。确实,死亡是每个人的尽头,漫画里想要永生不死的人肯定都会被这种欲.望反噬,最后变成……啊,跑题了。其实我想说的是,盘踞在你的未来中的死亡,好像有点不一样。”
御船千早望着她,微微皱起了眉头,清澈的浅紫眼眸中似乎漾着不解的忧愁。
“我不想骗你,但我确实看不清你的未来——总觉得是雾蒙蒙的,和你的眼睛一样。”
里琉不自然地别开视线:“不明白你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