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苍陵连续三十年大雪森寒,唯有那一年仅仅下了两日,此后旭日东升,春风夜起,谢兰亭趁夜火烧六军,大破绥营。
只有桓听本人清楚,他之所以退兵,不在那场战役中损兵折将,若围而攻之,徐徐图之,未必不能拿下苍陵。
但绥国只能速战速决,他若在前线,朝中无人坐镇,必会乱成一团。
谢兰亭就没有这种后顾之忧。
他有时会觉得有些羡慕,有时又想,倘若先帝尚在......
谢兰亭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讥诮道:“哈,陈阶青已经死了,死去三十载了!”
她一剑挥出,在冲天的火光与烽烟中纵声长笑:“太傅大人,睁眼看看这天下吧,所有人都在向前,只有你还抱着一丝残念,永远停留在过去,多么可悲,可笑!”
“人各有志,勿要再言”,桓听冷然拂袖,割裂了虚空。
站在万丈高空往下看,有大半座江东洲,已经被染成了一片岩波流动的水色。
他打出了一个玄妙的手势,细血滴落指尖,衣袂犹如剑戟飞翻,随灵力流转引动万千水域,移山搬海而来,回旋天际如奔马,搅起阵阵郁雷鸣。
便在这铺天盖地的轰响中,一道惊天动地的长虹自离泱上空贯彻而起,逶迤过沧溟万里。
霞光大作,乱云飞舞,无数的兵戈金甲齐齐低鸣,震颤着低吼啸西风。
有什么东西……在隐约起伏。
谢兰亭神色凝重,扫视向天穹深处,离泱旌旗猎猎、重楼连云的尽头,毫不迟疑地一剑斩出。
铮。
“此剑乃好景剑法第一式,名为「天上星」,请君品鉴。”
她自创的这套剑法,共有六剑。
每一剑都为人间一极致美景,天上星、渡头月、华亭鹤、灯火楼台、炽焰万里、残阳山海,有繁华见璀璨,流连中取洒脱之意。
之所以取名“好景”,是因为世人修行,只往高处走,往往落得一身寂寥,而她偏要,沿途多少好景不放手。
所以这一剑,本就是执念化剑,摧天撼地的一剑。
一点剑芒自下而上,将无边云海一分为二,又迸裂飞溅成无数寒光闪闪的碎星,直指离泱城。
天地之间,一时晦暗如泼墨,眼前只有深远到望不见边际的黑沉,唯有剑气凝结为巨大的星辰在天幕上沉沉浮浮,裹挟着风雷声势,波汹浪猛地向着城池尽头落下。
至尊高手全力一击,犹如灭世。
一瞬间,天地如绝壁,乾坤成浮萍,唯有剑光狂卷山河轰轰烈烈。
一时间,不论是城中的守军、百姓,还是近在咫尺的陆凉,都在这一剑的巨大威力下毛骨悚然,自己犹如苍茫洪流中的一粒尘土般卑渺,竟似弹指即灭。
“我滴个乖乖”,陆凉傻眼了,“这一剑……”
他真的以为自己会死在这里。
然而,就在这一瞬,离泱城头的压城黑云微微一震。
只听一声清啼,一道灿灿耀目的金光划破漫天沉寂,化为一抹凤影飞空而出。
它气势万顷,周身炽焰化为烈日,倏然升腾于茫茫晚雾之间,修长的尾羽在天际摇曳过长长的痕迹,绽放巨热,瞬间消融了所有寒凛的星辰。
这一剑「天上星」的幻影领域被化解,城头顷刻恢复如常。
这只金凤盘旋一圈,落在了桓听鬓边,变成了一朵纯金色凤凰花,静静地一动不动,犹如一轮旭日卧在清冷冰雪之间,却散发着无与伦比的威慑力。
即便谢兰亭,也感觉到实力受到了压制,被削减至全盛时四五成。
是绥国的国运金凤。
她上辈子就觉得很奇怪,桓听又不是绥国皇室,为何能操控灭魂渊,又为何能驱使一国气运之力。
她这样想着,便也当场问了出来:“这其中有什么玄机?”
桓听摩挲着那朵凤凰花纤薄的细叶,低眉不语,眸中泛起一抹浅淡的追忆流光。
“我与山河性命相连”,他道。
谢兰亭沉思了一会,不解其意。
但此刻也来不及多想,她傲然地拔剑而起:“既然国运金凤也能发挥出至尊级力量,那你们就一起上吧。同境界的至尊而已,我又不是没杀过。”
“渡头月、华亭鹤、灯火楼台、炽焰万里、残阳山海——”
一连数剑斩下,红衣当空的女将军风姿绝世,择天地万物为剑意,演化自然,杀意如海潮般渺莽排云,吞吐流光,浩浩然而下。
城头,士兵摇摇晃晃,阵型不存,心生绝望。
城内,百姓仰头望青天倒流,骇得魂飞魄散。
桓听神色肃然,未曾想到在绥国气运的压制下,对方还能斩出如此可怕的剑法,举起玉箫,准备对敌。
就在此刻,呼啸的剑光中,传来了极其轻细的一声“铮”。
随后是一片兵刀出鞘的声音,飞越长空,凛凛然铿锵相击,渐渐回拢在一起,犹如海潮拍击,在天地间激起动荡的回音。
桓听倏地转眸望去,只见离泱城中,瞬间升起了无数的刀枪剑戟、斧钺钩叉。
各式各样常见的、不常见的兵刃,都在这一刻受到了剑芒感召,席卷成一道绝壁开天的洪流,齐齐指向了高空。
“斩!”
谢兰亭短促地吐出一个字,独立长空,被烈火与锋芒簇拥,犹如苍崖高悬。
万千的兵刃闪动光芒昱耀,在她的身前低头,犹如俯首称臣,随着心意而动,指向了离泱城防的阵眼正中。
轰。
在国运金凤加持下,坚不可摧的离泱城防,霎时裂开了一条轻微的裂缝。
并不是因为这一击威力滔天。
众多的低级无主兵刃,数量再多聚集在一起,也抵不过至尊全力一击。
而是因为,这些都是绥人的兵刃,是国运之力根本不设防的最薄弱之处。
“我计成矣!”谢兰亭长笑,如同离弦的箭,冲入了离泱城头。
桓听神色一变,紧随其后。
两道身影先后划过天穹,疾如流星,穿行在连绵的亭台楼阙、碧瓦雕栏之间。时不时有离泱的居民抬头仰望,发出阵阵惊呼。
当年绥国老国师兵解之日,至尊魂魄永镇离泱城,任何人都不允许在城中大开杀戒,屠戮绥国百姓。
因为担心湖水倒灌入城中,影响百姓,桓听在入城时,就收起了翻涌不息的水流。
谢兰亭也同样散去了剑意化形的烈火。
现在他们一个持箫,一个握剑,清影零乱,往来纵横,是纯粹以灵力的相拼。
即便如此,至尊级高手交战之间泄露的强大力量,还是不可避免地波及到了下方百姓。数处房屋倒塌,惊叫声此起彼伏。
“速去避难所!”
桓听看见这一幕,立刻出手将受灾的居民捞了出来,高声道。
他顾不上刺到肩头的岑寂剑,硬生生受了这一击。
同时一掌拍出,灵力化为长虹落下,点亮了分散在城中的三十六处避难所。
然而,平日避难所开启,皆需要许多阵法灵石配合,仓促之间,以一人之力,还是太慢了。
吹箫驭水极耗灵力,他缓了片刻,正打算再多来几次,忽觉旁边一只手伸来,在他肩上轻轻一拍。
炽烈灵力随之涌入,短短一瞬间,又通过他的指尖传向了全城的四面八方。
避难所彻底开启,所有人都鱼贯而入,再无危险。
桓听侧眸看了她一眼,沉静如渊的眼眸中泛起一丝微澜:“多谢。”
“哦,太傅大人不必谢我”,谢兰亭屈指在剑锋上弹了弹,施施然道,“这些离泱人,日后毕竟也要成为我祈国的子民,本将军提前照拂一二,也是应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