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世,她的死讯传到瑶京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下雪的冬天,他看了之后,又在想什么?
后来的事已经很清楚了,谢忱为了给她复仇,弑帝南下,与桓听决一死战。
他一生只坐镇后方,从没有上过战场,纵横战略,绝非所长,到最后,却做出了这样等同于送死的行径来。
那时,他又在想什么?
这些问题一旦念起,就觉得如同长剑穿过心胸,剧痛支离。
谢兰亭闭了闭眼。
她现在,忽然很想见到哥哥,就现在。
最好再抱一抱他。
于是她抓起岑寂,如惊电一般,迅速掠出了窗外,只轻飘飘丢下一句:“我回家过年了。”
周碧落和陆凉的争吵被打断,两人都是一愣:“你现在要回瑶京?”
“是啊,各位再见”,谢兰亭犹如一叶披火的红蝶,御剑飞上云霄,“我会记得给你们寄新年礼物,还有一些美酒的。有要紧事记得给我传讯——没事别瞎找!”
卫婉趴在窗边,仰头看着她的背影:“唉,有一个人能被将军放在心尖上惦记,驰行千万里也要回去见一面,该是多么幸福啊。”
她星星眼道:“呜,好羡慕。”
周碧落:?
他妈的,走得好!
谢兰亭一路风驰电掣,在云间疾驰。
出城时,她遥遥看到了桓听。
一身白衣如雪,兀然高坐在横碧江边的一片苍苍青岩上,提着一坛经年的陈酒,一杯一杯,缓缓倾倒入江中。
他在祭奠这场战争中死去的同伴。
千千万万人,千千万万的无名幽魂。
桓听所坐的地方,恰好风声猎猎,从高处将离泱城一览无余。新年将至,城内星火交迭,欢声笑语交相呼应,清脆地被长风裹挟而来,泠泠溅落在江水中。
他在最后同逝者道别:
“最后看一眼烟火人间,便去吧。”
“世人视我为国之柱石,我终是问心有愧。若有来生,请汝切记投身于盛世,平平.安安从破晓走到白头,莫要再受这乱世摧折之苦……”
他湛蓝的眸中云开雾散,仿佛碧海青天之间,一叶苍茫白帆,温柔地低唱起了归乡的渔歌。
谢兰亭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转身离去。
仙洲之大,广阔无边,常人终其一生也不可能抵达另一岸。
她在剑上贴了许多神行符,终于在傍晚之前,赶到了瑶京。
祈国是一个拥有着漫长冰冻海岸线、终年寒冷长夜的国度,虽资源丰富,却极其地广人稀。
在十年前,祈国在谢展颜治下的时期,算得上一个小高峰,本土人口仍旧还不到离泱城的五分之一。
祈国寥寥无几的人口,有四分之三都居住在瑶京。
瑶京之外,便是广阔苍茫的冰川,峡谷,雪河,冻海,温泉,布满天穹的极光,以及星星点点散落在冰雪之间的温暖小城。
如今,祈国虽依旧土地广阔,人口方面却已劣势不再。
只因她连年攻城掠地,一统江北,打下了许多地盘。
这些地方的土地人口,从此都归祈国管辖,一面修兵缮甲,一面修生养息,令居民融入市井生产,兴旺百业,自然就国富兵强了起来。
谢兰亭心里乱七八糟地琢磨着,一低头,忽然发现腕底那道放血的伤口,还没有愈合。
啊,不能就这样去见哥哥。
凰血伤愈很慢,需要等上好几个时辰。虽然只是这么一点小伤口,但被哥哥看见了,必然又有人要因此倒霉。
她想了想,决定先去避一避风头。
片刻后,一只奇丑无比的瘸腿纸鹤,从她手中飞出,一路晃荡着,艰难地飞向了远处。
这纸鹤几经曲折,撞墙又迷路,甚至险些被过路居民当成了鸽子抓走炖掉,最后终于抵达了目的地,宫中。
这日,是新年放假前的最后一晚,照例要大宴群臣。
祈国百官列坐其次,皆面无人色。
连日以来,满朝的座位似乎空了不少,气氛一片寒肃,就连天子都端端正正地跪坐着,冷汗涔涔。
谢司徒不说话,谁也不敢动。
他一个人静立在高处,身前是满目山河,天地独远,身后是斜阳风絮,薄暮冥冥。
这一种遗世独立的姿态,愈发衬得他乌衣如云,风骨如月,唇边一抹浅笑,漾起清润的素色流光。
他纤长莹白的手指正摆弄着一只玉杯,酒液轻轻晃动。
众臣们都盯着这杯酒,吓得魂不附体。
谁都知道,谢忱今天就是来算总账的。
前些日子,宗室皇子和朝堂大臣互相勾结,意图连绥,出卖机密,先覆灭大将军,再利用青霄营来杀死谢司徒。
该杀的人都已经杀的差不多了,但似乎还缺一个谋划者。
不知今日这杯毒酒,将会落在谁的头上。
然而,下一刻,这种紧张到凝固的气氛却忽然被打破了。
一只丑得很特别的纸鹤,在风里打着旋儿,掠上高台,又飞舞着,在谢忱素白的颈边蹭蹭,不轻不重地啄了一口。
谢忱认出了纸鹤的主人,下意识伸手去接。
纸鹤是谢兰亭的灵力所化,本能地很喜欢他的气息,停在他指尖,伶仃的尾羽摇成了一朵花。
但是下一刻,一道流光闪过,它忽然记起了自己的来意,只好恋恋不舍地爬起来,绕过谢忱,一路喝醉了酒似的横冲直撞,最后啪唧一声,把自己糊在了少傅卫玉温的脑门上。
卫玉温:“?”
忙着偷摸补觉的少傅茫然睁眼。
他这个人,不管在什么场合,都锦衣玉带,打扮得花枝招展,妍丽风流。
他有一双极漂亮的眼睛,正经看人时,会显得深情而诚挚。此刻刚睡醒,漫不经意地随意一挑,又平添了一种天然的潇洒明艳。
“少傅大人,快别睡了”,旁边人使劲掐了他一把,“有人找。”
“哎,都怪我这无处安放的魅力作祟啊。”
卫玉温嘀咕着,把这个丑得很眼熟的纸鹤揭下来一看,瞬间就吓冒烟了。
上面写着一行潇洒凌厉的笔迹,“借贵府一用,就待一会,你先别回来了。谢挽之。”
他僵硬地抬头,果然发现谢忱正向他望过来,神情淡淡,含笑未语。
“……”
祖宗,你这是要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