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还有一只北红尾鸲。”黎晓唱向右前方指去,“大小和麻雀差不多,腹部看起来是橙红色。”
李澍接过她手中的望远镜,仿佛看到了什么,但手一晃,眼前一花,就分不出自己看的是哪个树枝了,一时有些窘迫。
他看向身边的黎晓唱。
她正仰起头,抬手在眉前挡着阳光,眼睛半眯着,另一只手指向林间:“现在,跳到后面那棵树上了,咦,这个季节居然还没有飞走的小家伙,是要留下来过冬吗?”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李澍只看到一片棕褐色的枝干和寥落的黄叶。
黎晓唱看他高高低低晃着脑袋,轻声提醒:“你先看好位置,比如,那两个树枝的交叉点,然后头和眼睛不要动,再把望远镜扣上去,这样,看到的就还是刚刚的位置了,是不是?哎呀,飞走了……”
别说没看到鸟儿,连名字李澍都只听了个大概,大致确定“北红尾”三字的写法,但“qu”是哪个字?
他有些尴尬:“我之前就认识麻雀,喜鹊……哦,刚知道灰蓝色那个叫灰喜鹊。”
“还有大斑啄木鸟呀。”黎晓唱嘻嘻一笑,提醒他。
老吴回头:“正常正常,我们总爬山,也不认识那么多。但协会里有几个人是很厉害的,再糊的照片,看一眼就可以告诉你是什么鸟。”
“观鸟我也不算高手,就认识常见的,再结合环境。”黎晓唱解释,“就像在岩壁下,远远看到你们几个,就算看不清脸,我也大概知道谁是谁呀。”
“不过,”她跳上一块大石头,举目眺望,“这儿的确是观鸟的好地方,山顶有个平台,春秋两季特别适合观测猛禽迁徙,前段时间我们还来过两次。”
“别提了,”曾勇插话,“那天上午跟着他们来,远远看到十几只,他们讲了怎么分辨,我也没大记住……这时候飞过去一群,我可激动坏了,然后黎晓唱告诉我,说那些是大嘴乌鸦。”
“谁让你中午就回去了?”她笑起来,“那天下午真是大爆发!”
李澍问:“现在还能看到吗?”
“最近有点晚了。”黎晓唱摊手,“明年春天吧。”
他“哦”地应了一声,略有失望。
“没事,到时候多来几次,肯定能看到的好多猛禽过境。”黎晓唱安慰道,“它们是很守约的。”
“想想看,也很神奇的对不对?”她极目远眺,指着东南方向,“那边就是繁华的城市,但向西向北就是群山。我们站的这个山头看起来小小的,但就像山林延伸到城市里的一个小岛。那些猛禽每个迁徙季要飞成千上万公里,年复一年。它们飞到这里,沿着山脊翱翔,眺望远处不断变化的城市,是不是也会觉得很奇妙,咦,怎么和前两年不一样呢?我们有没有飞错?我就想,城市上空出现的,是不是就是其中好奇心旺盛的几只?”
“而且,它们还是空气动力学高手,那些我们看不到的热气流和山间的动力气流,它们都能感受到。”黎晓唱张开双臂,衣角被风吹起,“就这样借着上升气流不断盘旋,不断上升,一路向着目的地,翻山跨海,特别坚毅、特别无畏,是不是?”
几个人一同站在山边,视野中一侧是连绵起伏不见边际的群山,一侧是远处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湛蓝高远的天空中,云朵层层叠叠,像是连起一道通向远方的长路。
她看向远方,而他此刻看向她。
说起这些时,黎晓唱的神情都变得与往常不同。她依旧笑着,但不是平日里嬉闹玩笑的模样,那是一种满是向往又坚定沉着的神情。
阵风吹得猛,扬起她的头发,在金色的秋日阳光中闪闪发亮。
今后的许多年,当李澍进入山林或是驾车行驶在盘山公路上,看着远处的天与云,都会想到她脸上熠熠生辉的样子。
但黎晓唱沉静不了多久,过两分钟又变回熟悉的模样。
沿途有人问:“你进山看到过野生动物吗?”
“当然有啊。”
“那,熊猫呢?”
“呃,这个,到目前还真没有……”黎晓唱应道,“没有那么常见的。而且不是想象中那种,觉得大熊猫黑白分明特别好找,真到了林子里,它离你几十米,都不一定看得见!”
李澍好奇:“那,你们怎么做研究?”
“现在有红外相机啦,而且我们……”黎晓唱眼珠一转,“你听说过那个笑话吗?”
什么笑话,她怎么攒了那么多笑话?
她自己先笑得不行,好半天才稍微平静一些,继续说:“就是,一个人问另一个人,你有《时间简史》吗?另一个人回答,我有时间,也不去捡那玩意。”
李澍不知道该不该报以微笑,这也太冷了。
黎晓唱强忍笑意,继续说:“但这个笑话对我就不一样了。我有啊,我在山里的时间都用来‘简史’,哈哈。对,实验室有冰柜,里面还有样品呢。”
曾勇制止她:“知道你说的是科学,但可以打住,不要再说了,马上就中午了!”
李澍也木然。他印象中,保护大熊猫,还是照看满地打滚、会抱饲养员大腿的乖萌团子。不要残忍打破少年的美好想象啊!
众人说笑间已经在山中转了一上午,确定了所有点位,又拍了各种或正经或搞怪的照片。回到山下,在路边随便找了家小店,愉快地吃了驴肉火烧,一人一大碗漂着翠绿葱花的清汤,在深秋的午后,只觉得身上暖洋洋的。
隔两日李澍去上网,搜索了一下北红尾鸲的写法,顺便看了关于校园常见鸟的科普贴。又收到那天山上的照片,一张张看过去,忽然紧张起来。
黎晓唱盘坐在凉亭的长椅上,侧身笑着,眼睛都眯起来,而自己就在她旁边,微笑着看过去,好像两个人在对视一样。
他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尴尬扭捏起来。
稍微平静,才想起来应该是她在说出野外的趣事,照片上一群人都在笑着看她,并不是他自己。
只不过,他第一眼的关注点,并没有放在其他人身上。
李澍长吁一口气,再看那张照片——她笑起来,真是好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