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可颂的脸色一时间无比尴尬。
“这……”
林柳杨却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的紧张,“你这作品给天语看过没?她一定会要求你参加今年的比赛,正好我不想参加,你赶紧把图纸给她看,让她别再盯着我了。”
“什么……你今年真的确定不参加了?”
“唔。当然。”
“甚至是已经看过我这件完美的作品,依然不想参赛?”云可颂不可思议地问。
“我承认它很完美啊,只要能找到百分百匹配这个设计的玉料,我想成品一定会超赞。但这与我参加不参加比赛没有关系……我就是自己不想参加比赛了,不想被姬天语当成拿奖的机器……嗯……休息一年,明年再说,看心情。”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
“还能怎样。““可为什么……你虽然不是什么机器,可你是个狂人,是个疯子,一旦触发了你的灵感和冲动,就算千百万人阻拦你,你也会往前冲,忽然之间……你说你想休息?““可能是我觉得受够了吧,以前师傅拿你对付我,就是把你当成胡萝卜在我这个傻驴子面前吊着,逼着我拼命,随后姬天语也用这招对付我很多年,这次我终于开窍了,再也不想被谁牵着鼻子走了。所以你自己努力吧。我们俩之间,再也别把对方当成自己的假想敌,白白被人利用。”林柳杨开诚布公地说道,很率真,也很坦然。
云可颂苦笑,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他当然知道自己从小到大都是胡萝卜的角色,他哪会喜欢这个角色,只可惜实在当了太久“胡萝卜”,都忘了自己本来应该是什么样子了。
“加油,这件作品只要你能完成出来,一定是冠军。”林柳杨笃定地说道。
云可颂没有回应,眼神里闪烁着奇怪的光芒,仿佛藏着别的秘密,一个更深邃更神秘的计划。
“林柳杨,要是我这次真的拿了冠军,你不会后悔吧……”
“后悔?从何而来的后悔。这世界难道只有奖杯吗?这世界明明有天,有地,有树,有风,有芒种,有冬至,秋收的果实,池塘的满月,一身酒气在花海躺下,也好过成天被困在巴掌大的地方埋头雕刻,我已经想不起来上一次全身心放松,离开图纸,离开冲砣,赤着脚冲入大海与狂风是哪一年了,我的肌肉时刻紧绷,神经更是,比赛比赛比赛,奖杯奖杯奖杯,赢过今年,明年又来,纵然我赢了全世界又怎么样,我林柳杨难道是一座装奖杯的橱窗吗?我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从小到在,绝不应该是冷冰冰的奖杯吧。”
“可奖杯后面透着的并不只是荣誉啊,那成就是用你的天赋获得的,你的天赋就是玉!玉是你的共生体,是触动灵魂共振的频率,也是让我们存活于世的一口精神气……现在你能说不要就不要了?”
“是,但不止是如此,除了精神气,我还有热到发烫的血肉。”
“血肉?以玉为骨,以玉为魂,还不够气魄吗?你忽然说到血肉,有些俗气。”
“我恐怕就是个凡夫俗子,又也许是我内心宇宙的结界太强,我纵然用尽全身努力也冲不出去,别人也走不进来,表面上看着好好的,但我知道我的灵魂长着怎坚硬厚重的壳。我需要放松,彻头彻尾的放松,然后才能想清楚,我真正要的是什么。我已经奔三了,我不能走到奔四、奔五的时候回头一片茫然怅惘,质问自己为什么不去尝试另一种生活……我不害怕苍老,但我怕的是直到我老去,我依然什么也没有做。”
“那你到底想做什么?”
“不知道,我还在想。”
“真作。”云可颂苦笑。
“我不如你甘于孤净寂清,我还渴望一些热血的东西。”
“一生工一事还不够热血吗?”
“另一种热血。”
“哪一种?”云可颂越问越有一种要把砂锅打破问到底的劲头。
林柳杨却笑了,说道:“从前有一个读书人当官,后来不想当了,骑牛回家的时候写了一首《骑牛歌》,他写道:我骑牛,君莫笑,人间万事从吾好。千金市骨骏马来,乘肥大跃须年少……整首诗豪迈的很,但内涵是一个特别简单的意思,他想告诉所有人:老子高兴最重要,我不陪你们玩了,不如趁着还年轻,去做我真正乐意的事情。““呵……荒唐,说来说去我都不知道你真正乐意的是什么,我只知道你要是敢脑袋一热、不负责任地跑了,姬天语会活剖你,把你的肠子拽出来在脖子上打结。““我当然会有交待,对我自己,包括对她,都会有交待。““什么时候交待?““我还没想好。“唔……云可颂听到这里,知道问无可问,答无可答,已经到达对话的尽头了。
但他隐约能听懂林柳杨的意思,这个交待里有很多含义,虽然不知道它何时会到来,云可颂心里却已经弥漫起一场雷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