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警告你一次,别用那种阴阳怪气的语调与我说话。”韦兆仪上前凶猛一巴掌扇了他的后脑勺。
韦兆勋不敢还手,顶嘴归顶嘴,从小看到这个姐姐,他还是害怕的。
“给你五分钟,立刻收拾干净,别让我拧着你的耳朵去公司。”韦兆仪说着往外走。但是韦兆勋一动未动。“怎么?想抵抗?”
“唉……”
“叹什么气?!你看看你的样子,像只丧家之犬。”
“呵,丧家之犬,首先得有个家,得真正体会过家的温暖与情谊,在失去的时候才会有悲伤的感觉。”
“你什么意思?你想说爸死了,你不伤心吗?”
“伤心?一个一手研发、打造出全球最庞大新生物营养、新食品能源集团的超级大佬,一个半辈子都在宣扬新养生概念、超级健康寿命延长理念,构建全新人类生命基因完善计划的男人,不到五十岁死于肝癌加胰腺癌?!你不觉得这件事,对他生前宣称的任何理论、任何发明、任何实验证明,都像一个荒诞却强而有力的反驳与总结吗?甚至从他生病确诊到昏迷死亡这么短的一段时间,公司的口碑与股票如何暴跌,外界评论如何难堪,我竟然一点都不觉得过分,就他营造的那个完美健康、活力四射的形象,和他死时头发掉光一脸衰老的样子,谁看了谁还敢吃他发明创造的食品,谁还会相信他宣扬的轻松延长生命、改变基因与器官功能的营养品……统统都是骗……”韦兆勋话都没说完,左脸颊上瞬间捱了一记狠狠的耳光。
哼。他冷笑,舌尖在口腔左侧内顶着,那反而使他绷紧的面部线条更清晰好看,“姐,不得不说,您学爸非打即骂这一套可学得真不错,还有呢,他的冷暴力,你不打算使用一下吗,我从小一句话不合他心意就把我关进小黑屋,一日三餐只能吃毫无滋味、巨恶心的麦片糊,开水烫熟一点盐花都没有花椰菜与胡萝卜,强迫我念一大堆自己根本没兴趣的书,学乱七八糟我一点都不喜欢的兴趣爱好,逼迫我去参加所有超越我实际年龄的社交应酬,在各种恶心的成年人面前装出少年老成的样子,我从小必须要上爸看中的学校,必须过爸设定的生活,必须接受他的所有安排、策划与包装去当公众人物、当名流,按他的审美品味去相亲去谈恋爱……我活了24年,就苦闷压抑了24年,从来没有过上一天自己想过的日子!你想听我的真心话吗?好,今天我就告诉你,爸死了我是伤心,但是更多的、真正的,我实实在在隐藏心底里的感受是……天啊!他死了!好!轻!松!真的!好!轻!松!”
“韦兆勋!”她愤怒地再次扬起手。
“随便你骂吧!打吧!这就是我的心里话!我没撒谎!我是孽子,没错!姐!别逼我!要是现在所有媒体冲过来采访直播,我也敢这么说!你所在乎的那些名声与利益,我骨子里统统!压根都不在乎!爸不在了,那个疯狂压迫我24年的□□者不在了,我解脱了,我自由了!我绝不允许生命里还有第二个人会像爸一样控制我!勒索我!强迫我!如果你想试一试,那么好,我们媒体见。我敢把我心里所有的话对着媒体说!让全世界来看看我们韦家的大笑话!”
“韦兆勋!”韦兆怡一下气红了脸,但是她清楚弟弟已经是一个有能力掌控自己人生与选择的成年人,话都说到撕破脸的份上,硬碰硬并没有太大好处。韦光仪冷静了一下,决定利用自己姐姐与身为女性的优势,及时调整了语气,“是,身为这个家庭的一份子,对爸的脾气与行事风格,我又怎么会不清楚。我和你一样,从小也是经历了种种考验与磨练长大,正因为我们是这样的家庭,这样的身份,我们和同龄的孩子就不一样,因为我们要承担的不会仅仅是糊口温饱的问题,也不会是普通家庭吃饱穿暖就不发愁的低级享受与品质,我们要掌管得的是一个庞大的跨国集团,数千亿资产,上百万员工,我们要有足够的实力驾驭这些,就不可能作为普通人去培养与长大。兆勋,我知道你长大了,懂事了,理性成熟一点来理解这些好吗?”
“我……”
“昨天葬礼的场面你也看到了,上千人的大阵仗,这么痛苦艰难我们不是挺过来了吗?那些同行,那些赶来吊唁的人,你以为有多少是真心为父亲难过的?不,他们一个个都是潜在的、恃强凌弱、冷血无情的商业对手,一个个都是凶残地食腐兽,他们在等着看我们韦家姐弟的能力,也等着看我们的笑话,如果我们在这场危机中不能勇敢与振作,不能完美过度好父亲离世的这段非常时期,他们就会出手来瓦解我们,甚至他们已经在各种动作了不是吗。所以兆勋,我希望你坚强起来,站在我身边,我们一不能软弱,二不能松懈!我们一定要挺过这个难关,变得更强大,更优秀,我们才能……”
“不!姐,这个家有你一个决定像爸一样优秀的人就够了。我的理想和你不一样。”
“说这话有意思吗?爸的遗嘱你也清楚,你是韦氏最大利益继承人。”韦兆仪说这话时,语气里明显透着酸意。
“那我们就换一换,你拿最大那一份遗产,或者随你分配切割,剩一丁点给我都可以,韦家的财产剩一丁点都够我活一辈子了,我无所谓,有点本钱,我有能力按我自己的想法和兴趣爱好去活。”韦兆勋不以为然地说道。
“你清楚自己正在说什么吗?”韦兆仪不可思议地问。
“清楚。每一个字。都清楚。”
“你愿意放弃最大利益继承权,你愿意放弃韦氏集团董事长的位置?你确定你不是宿醉未醒。”
“没错。我确定。我愿意。”
“放弃了,你要去做什么?你要靠什么生活?你可是韦兆勋!你已经是全球知名的韦氏继承人,你甚至是全球继承者排行榜上位列前茅的青年才俊……”
“那又怎样?我从未稀罕过啊……不稀罕的东西,放弃又有什么可惜呢?”韦兆勋笑,全身忽然洋溢出一种悠哉快活,“至于将来靠什么生活我还没有想好,但是我有我的初步计划。”
“什么计划。”
“今天,我打算出去饱饱得吃上一顿爸生前最排斥诋毁的快餐食品!弥补我从小到大从未体会过的普普通通的快乐!”
“什么?!那些垃圾食品?那些油里炸的垃圾快餐?!你疯了吗?!从小到大,爸是怎么教育我们的?!”
“在爸的眼里,只要不是他设定的食谱,统统都是垃圾食品!”
“爸拥有着全球顶级的食品研发科学团队与营养师团队!他们制作的营养食品是最权威的!他们的建议也是最权威的!”
“姐。快别傻了,权威这东西有什么可以值得迷信的,做人最重要的难道不是自己的幸福感吗?!爸得的可是胰腺癌,那是很有可能为家族遗传的癌症之王,一旦确诊,死亡速度非常快,何况我们从小是吃爸研发和制定的那些科学营养食品长大的,那堆在印度贫民窟里随随便便临床试验一下就敢上市的东西,天知道那里面到底有什么问题。也许不久以后就会爆发出巨大危机呢?说他们团队研发的任何产品强,倒不如说爸的商业营运能力强,但爸都是这样死的……爸生命的最后几天,就没有触动过你任何反思与胆战心惊吗?!所以,比起名声和钱财,你竟然不觉得自己的性命才更重要吗?即便拥有全世界的财富,当轰然倒下的一天,这些财富又能带走哪一分哪一角?总之我已经大彻大悟了,既然死神随时会来,而我一天都没有过过我想要的日子,为什么,我还要跟着爸的错误脚步前进,他不在了,他可能在天堂,也可能下地狱去了,总之他不在了哈哈哈!要很多钱有什么用,我要我剩下的每一天活得都开心,都精彩,重点是都按照我的心思而活。所以!是的!我这就要出门去吃我从来没吃过的垃圾食品了!什么方便面,披萨,汉堡包,可乐,冰淇淋,全部都要来一遍!两遍!三遍!无数遍!吃到我爽为止!哪怕死,我也得是开开心心合上眼!绝不能,也绝不会像爸一样!大喊着我才是全世界、全宇宙最健康最长寿的人;我才是全球最成功的那个人然后倒下。什么长寿健康成功,屁也不是。我绝不会步爸的后尘,活得一丁点人味都没有。何况不就是最大份的遗产嘛,姐你要你拿走吧,赶紧去走程序,然后通知我回来签字。以后别再来烦我了,谢谢。”
“哈,韦兆勋,你是不是在跟我开玩笑?你的责任心呢?!你的使命感呢?”
“什么责任心,什么使命感,对爸?还是对全人类?爸的一生,爸的生意,爸的生命理念,我全盘否定,我全盘不喜欢,我全盘没兴趣。至于人类,更是笑话,我连我自己能快乐地活多久都不确定,那人类文明消亡不消亡,地球毁灭不毁灭,又关我屁事?!我凭什么要关心?!”
“韦兆勋,你真是不可理喻!和你一起生活了这么久,真没想到,我的弟弟竟然会是个疯子。”
“我是疯子?动不动就一副个人英雄主义的救世观,一副狂妄的教主姿态,这种生活态度不疯狂吗?但是行,我情愿承认是我疯了,我是无可救药的堕落者,所以我不给你们这群圣人和救世主拖后腿。只是我友好提醒您一句,姐,我要不是个疯子,你就不会如愿拿到最大份财产了,您比我优秀太多了,也对爸的事业理念更崇拜更忠贞,可是您看怎么着,爸平常口口声声开创新时代新格局,骨子里到底还是重男轻女的老思想,人死了,财产最大份还是给儿子……呵……呵呵……所以,姐姐,咱俩就别争了,认清现状,清醒点,请您赶紧趁我还没后悔,赶快去找律师走流程、办手续吧。拜托您了。”韦兆勋轻松且不失讽刺地说道,几句话就点住了韦兆怡的死穴。
“你……”韦兆怡无话可说,朝外走了两步,又退回来问道,“那你和姜氏千金的婚约怎么办?你可以视你的未来为儿戏,但是两家跨国集团联姻的大事,你不能胡闹。”
“那是爸挑的儿媳妇,是他的标准品味,可我从第一次见面就没喜欢过姜灿灿。”
“哼,一句不喜欢就能解决问题吗?订婚仪式都举行三个多月了,你别以为爸不在,就没人管得了你,姜灿灿与姜世翁都不是你得罪得起的人。”
“行了姐,我的问题我解决,我会给姜灿灿一个交待。我得换裤子了,请您回避一下。”韦兆勋说着,他不想再同她费话,于是解开裤腰带,将睡裤噌一记往下褪。
韦兆仪无奈地转开脸,转念想到继承者的利益,她便觉得没有继续逗留和劝说的必要,趁弟弟头昏脑热的时候,把最大块“蛋糕”都转移到自己手上,那可是韦氏董事长的位置,他不稀罕,但她早就垂涎欲滴,所以还是趁机赶紧把手续办妥为妙。
“行,我就当你情绪还不稳定,说地都是气话,你要放纵一天,我就给你一天假期,但是出去后不能胡闹,绝不能被媒体拍到你在吃路边摊,你要注意你的公众形象,你的一举一动对韦氏集团可是有巨大影响的。”韦兆仪压抑愤怒提醒他。
“行了,姐,知道了。”他敷衍地答应道。
“韦兆勋!”她提高嗓门,不顾他难堪突然转过身直视向他。
“行!姐!我知道了!”他压根没在换裤子,光着屁股有些尴尬地嚷嚷道。
韦兆仪这才离开了他的卧室。
确定姐姐的高跟鞋声渐远,韦兆勋失望地将睡裤踢到一边,□□地走到褐色巨幕落地窗前呆呆伫立着,健美的身形仿若雕塑,但是他并不觉得有温度,在父亲一手设计打造的家中,在这个极简断舍离艺术风格,充满混凝土、玉石、铁矿色与日式侘寂风混搭的巨大建筑物中,连植物都被修剪得像砖块一样毫无生机的地方。
他早就觉得自己活得像是行尸走肉,感受不到任何家庭的温暖,没有一丁点人味与烟火气。受够了,他真得受够了。只有活死人才乐意住在这种地方。
他早就看厌了这里的一切。甩甩浓密的头发,他缓过心情,回到衣柜前,全部是正装,一律黑灰色系,连睡衣都被烫得笔挺,袜子内裤都是全新的,叠得像是精钢制品,一件件井井有条地摆放着。他腻味地关上衣柜门,光是看那些就令他干呕。
他走到角落里,一米八五的他,需要踮起脚才能从父亲从法国买回来的巨大水泥花瓶里掏出他藏的包裹。那抽象花瓶丑得像颗大□□,毫无艺术可言,父亲喜欢的净是这种没有生命力的东西。
打开包裹,是一身不起眼的军绿色旧运动服和一双运动球鞋,尺寸故意买得不合身,但穿在他身上依旧不失时尚感与帅气。他就穿着这身衣服,带着最普通款式的一只钱包和车钥匙离开了家。今天他打算抛开一切烦恼,什么也不想,痛痛快快吃一顿心心念念的“垃圾食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