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您就对爸说话全部是‘是是是’,对其他人说话,几乎都用‘不不不’。您何止是否定自我,您连全世界都否定掉了……妈,现在爸不在了,你不用在他的套路里继续生活了,离开他一手为我们打造的森严堡垒,出来看看,到这个新鲜又有趣的世界里瞧一瞧,重新找到您自己的爱好与人生,妈,您还年轻,别把自己框架在过去的生活里,勇敢点,尝试一下,呐,就从这个生煎包开始,我不信您结婚前会没吃过这些小吃,您一定记得它们美妙的味道吧,来,再来试试看。妈,来试试。”韦兆勋说着,用筷子挟起了生煎喂给妈妈。
“不……不不不……”乐沁恩头摇得像筛糠,把生煎包看得像毒药一般,死活不肯接受,“别再逼我了,你真的什么都不明白……你说这些话,太伤你父亲的心了……”
乐沁恩手一挥,碰翻了生煎包,生煎包从床上滚落,掉在地上摔出满满一包汤汁。
“不行,我看不了这个,我想吐。快叫护工进来收拾!”乐沁恩夸张地捂着嘴说道,不停干呕。
韦兆勋没有办法,只能摁动呼叫铃,叫来了护工打扫。
看着护工收拾完毕,乐沁恩忽然叫住护工说道:“柜子上这些吃的不要了,你拿去扔了吧。”
护工看了看,纳闷地问:“这些还没吃过啊,就不要了?多可惜。”
“这不是健康的食品,我请你拿去扔了,我希望你也别拿去吃,真的很不卫生。”乐沁恩一脸嫌弃地说道。
护工看了看韦兆勋,韦兆勋苦笑着耸耸肩膀,护工便将食物都带了出去。
护工关上门的那一瞬间,韦兆勋忽然觉得心里很凄凉,远远超出父亲葬礼时的那种凄凉感。明明还活着的一家人,却没有一个家的感觉,各有各的心思,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更别提家庭的温馨与温暖了。本以为父亲死后,他们三个都应该会有终于松了一口气的感觉,想不到,这么想的只有他自己。
“小勋,你怎么变成这样,看看你的姐姐,她也是同你一样长大,一样的父母亲,一样的生活环境,一样的家庭教育,你看看你姐姐,她,她多像你爸爸。”
“对,我都没想到她能完美复制爸爸的思想理念,商业狂人的那副腔调,甚至连一些说话语气和表情都活脱脱的一样,可是妈,这世上的商业狂人并不缺我一个,我也不想成为么商业狂人。既然姐姐愿意像父亲一样活着,那就祝福她。”
“你爸爸听到你说这样的话会伤心的,他为了培养你付出了巨大的心血。”
“心血的前提是有心,妈,我从初中起就在英国当寄宿生了。”
“可是你爸和我一有空就会抽空飞英国去看望你啊,有时候一个月要飞三次,你爸的眼睛总是熬得通红。”
“那是为了他的生意!生意余下来的时间才轮到我,何况也只有批评与指责,作为校董的身份每次来到学校不是做演讲就是搞视察,剩下一点点和我一起吃饭的时间,还要挑剔我的仪态与食物……我的天,我都搞不懂我姐是怎么熬过来,并且怎么受得了的,妈你又是怎么接受这么多年在一个暴君身边活受罪的……”
“小勋!你越说越没谱了,别说了啊!”乐沁恩远没有韦兆仪风格强硬,她只是扑簌簌掉眼泪,像电影中哀怨又无助的弃妇角色,不堪地捶胸摇头,“我真是没想到,你会是这样忤逆的孩子,你爸爸在的时候,明明一切都好好的,为什么你爸爸一走,你就变了……变了……”
“妈,也许我从来都没变过,我只是被你们死死压抑住了我的天性。妈,您回家看好好看一看我们的房子,我们的空间,所有的装修,摆设,乃至衣柜里的服饰与鞋子,全是爸喜欢的式样,爸要求的款式,但是我们自己的人格呢,被镇压了、毁灭了。妈,我真心希望这一次,通过爸爸的死亡,您能看到一些讯息,反思一下我们的人生,想一想什么才是我们内心真正的需求、需要,我希望……”韦兆勋的话尚未说完。
一直在叹气哭泣和摇头的乐沁恩却再也听不下去了,从喉咙里爆发出一声超长的,越出她娇小身体所能承受的尖厉音量,啊!!!!
她的尖锐叫声引来了一堆医生与护士。
韦兆勋自己都被吓了一跳,眼睁睁看着医生、护士们七手八脚按住乐沁恩,看着母亲疯狂地挣扎与尖叫。
“我不是让你好好陪陪病人嘛,你怎么能用言语刺激她呢?”主治医生不理解地问道。
韦兆勋百口莫辩,感觉一瞬间,所有人都用面对不孝子的眼光打量着他。
“我不想在这里待着了,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喔不,我要去墓园看我的丈夫,我的丈夫去世了,我平静的生活都被打破了,我不想要现在这样的生活,我不想要现在这样胡言乱语的儿子,请把过去幸福的生活还给我,请老天爷把过去幸福的日子还给我吧。”乐沁恩凄厉地尖叫着。迫不得以,医生只能让护士赶紧为她打一针镇定剂。
随即医生将韦兆勋带出病房,怕他留在那里,只会让乐沁恩病情加重。
“你还是先不要与病人接触了,她现在的情绪真的非常不稳定,请安排别的家属来照顾她吧。”
“抱歉,我没想到会这样……”韦兆勋沮丧地说道,他这才意识到他的理想主义发言,只是他的一厢情愿。他的母亲根本不乐意听这些。
“好了好了,你先回去吧。”医生也不愿意过问太多。
韦兆勋苦笑着点点头,拜托医生多多照顾母亲,随即落寞地转身离开,走在白色长廊的每一步,都留下一声孤独无助的悲怆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