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没有催眠曲吗?”他的声音低下去,薄唇轻轻抿起,仿佛有丝失望似的咽回了接下来要说的话;即使在这么昏暗的光线下依然显得白皙的、露出睡衣之外的那段颈子上,喉结上下微微滚动了一下。
约露汀:“……”
她觉得更加烦躁了,简直想一头扎进温暖蓬松的枕头里,把被子拉到头顶盖住脑袋,假装身后这个一千多岁还要听催眠曲的小孩子——不,小王子——不存在!
然而下一刻,她听到的却是自己的声音,充满了挫败感和无可奈何的情绪,就像是投降的预兆。
“好吧好吧你赶快睡觉!我唱还不行吗——”
洛基发出一声轻笑。他依然合着双眼,枕着右手,侧躺在床上;可是不知为何,约露汀从他的那声轻笑里听出了一丝得意的情绪。
到了最后,你总是会让步的,不是吗——他的笑声仿佛这样说着。
约露汀:“……”
为了不深入地想下去而让自己更加烦躁且感到挫败,她迅速在大脑里找出了一段还算是儿歌一般轻盈俏皮又可爱的旋律,随口轻轻唱了出来。
“Smiling, Smiling little boy
Jumping puppy, puppy world
Well, like a fairy tale comes true”
听到她果真开始哼歌了,洛基一开始还有点想笑。
等到听清楚她哼唱的内容,他几乎快要控制不住自己唇角往上翘,浮起一丝讥笑的下意识反应。
【微笑的/微笑的/小男孩
活蹦乱跳的小狗狗/小狗狗的世界
哇/就像是个美梦成真的童话】
——这是什么幼稚可笑到极点的歌词?!她还真的把他当作一个眼睛大大的、脸颊鼓鼓的、走路跌跌撞撞、大脑不能处理十以上数学/运算的小娃娃来哄吗?!
他微微撩起一只眼的眼皮,瞥了她的方向一眼。
然后他发现她就那么半靠在睡榻上,一眼都没有看向他;脸微微昂着,双眼望着上方的天花板的某处,口中吟唱的可笑儿歌也愈来愈轻柔,只能让人勉强听清旋律——
“It might be, might be your good time
Pumping sweet cake, cookie friends
Well, this is my place for you”
他的内心里浮现了类似嗤笑的感觉,觉得选择了这首歌的她,虽然已经把能力锻炼得无比强大了,但是和这个世界里曾经存在过的那个妞儿一样,仍然是那么一厢情愿地,想要在他面前摆出一些虚幻的、这个世界的美好之处;可是她所歌颂的事物,他根本没有见过,也并不感到欣喜或期待——
然后,他听到了她那慢慢低下去的声音,重又轻轻扬高了一些——或许是因为接下来的部分是歌曲的主题吧。
“Still I remember
And seal your December
’Cuz I found Mr. Wonderful
I think of happy days”
洛基原本已经在她缺乏高低变化的、平静的轻声吟唱中产生了一些睡意,但接下来的这几句里仿佛有什么值得他注意的字眼似的;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她依然仰靠在那张窄小的睡榻上——可是这一回她的姿势变了。
她不再睁着眼睛望着头顶的天花板,而是屈起右手挡在双眼上,那只手很好地遮住了她的眼睛和半张脸,让他完全看不到她现在的表情。
他只好重新合上眼睛,试图从她的歌声之中聆听。他想要判断出她现在真正的情绪,可是她的声调平缓宁静,听一听就会很容易安下心来随之入眠——
“Wake up, wake up, lazy birds
Where is your home?
Take me there
It makes me feel free, all right?
Roly, Poly, don’t say bye
Just turn it off
It makes me Smile
I need a little time from you”
他闭着眼睛,漫不经心地想着,这个妞儿唱歌还真的有那么一点天分——神域当然不缺能歌善舞的女神,但是这个妞儿当初在槲寄生下的那种灰扑扑的小可怜形象,和“光辉四射的美丽女神”这个定义何止相隔千里,即使是他,当时也不可能想到有一天这个妞儿会成长到这样的地步——
然后,他注意到这个妞儿的声调里微微起了一点波动。
“Still I remember
And seal your December
’Cuz I found Mr. Wonderful——”
洛基没有睁开眼睛。但是他已经很确定了,在刚刚那张上半边脸被右手挡住、下半边脸全是木然的面具之下,这个妞儿的情绪其实远不像她所表现出来的那样平静。
为什么?是因为“Mr. Wonderful”这个字眼让她想起了什么吗?——或者,想起了什么人?
即使他想要知道答案——以便更加方便他接近她的内心、刷高她的好感度,从而让她心甘情愿为他所用——他也知道,现在不是问出来的好时机。
在朦胧入睡之前,他忽然产生了一个念头。
今天他居然能听到她唱歌,那么——
那个目中无人的、还没有经历过此后一切人间疾苦与沉淀的洛基·奥丁森,那个从另外一个世界而来的自己——
是零分吧。
他曾经听过这个妞儿哼着歌。但那是在她闲暇时、无意之中随口哼唱的片断。像今天这样,在他的要求之下,特意为他唱歌,似乎还是第一次。
他知道假如是从前的时候,假如是这个世界里已经远去的那个她的话,不论什么时候他作出要求,她都会为他唱歌——尽管他以前从未这样要求过;但是今晚的这个她不一样。
她给他一种微妙的感觉,就仿佛她虽然愿意满足他的一切要求,然而那都不是因为他自己;他能够从她这里获得那些特权,都是因为沾了另一个世界中的某个“自己”的光。她愿意纵容那个“自己”,也因此,她可以把那种纵容延伸到他的身上——
他合着双眼,放缓了呼吸,决定今天先不去考虑这种突然令人不快的推论,不妨就着这首幼稚可笑的歌先行入眠。
然后,不知不觉地,他脑中一直叫嚣着、乱纷纷冒出来需要他压抑和取舍的念头与情绪,统统都变得很远很远了;寂深的黑夜里,只有床头那盏昏黄的小灯发出的小小一圈暖光,以及就在距离他安睡之处数步之遥的她轻声哼唱的幼稚歌谣。
“Still I remember
And seal your December
’Cuz I haVe Mr. Wonderful
I think of happy day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