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两人之间,一定会有一个人留下来。同样地,也一定会有一个人活着离开这里,去亲眼看一看那个糟糕的世界——那个,每个人说不定到了结尾都会死掉的世界。
他觉得自己需要冷静地衡量一切得失与变量。可是他的大脑僵滞了,不再顺滑地运转着,充斥于脑中的仿佛是一大张巨幅的雪白幕布,像是中庭的所谓电影院里的幕布那样——上面的画面是静止的,然而电影院里的喇叭还在工作着,循环地播放着一首歌。
【Hello, hello, little prince
……
Well, isn’t this wonderful world?】
你好呀,你好呀,小王子。
这难道不是个美妙的世界吗?
他一时间竟然有点恍惚。
【Don’t be afraid of your thoughts
I was silly
Just be true
It’s time to leave it again】
那是她温柔的嗓音,一遍又一遍地,在那里唱着。
【Still I remember
Seal your December
’Cuz I found Mr. Wonderful
I think of happy days】
Mr. Wonderful。这是她说的。
渐渐地,就连她的歌声,也在记忆里变淡了,飘远了。取而代之的,是脑海里那幅巨大的幕布上浮现出来的——
另一首歌。
他在梦里所听到的,另一首歌。
或者说,是他在那些隐约而朦胧的梦里,伴随着那首歌,听见的——属于自己的声音。
——【答对了,Miss Fahrenheit.】
——【去战斗吗,Mrs. Fahrenheit?】
是的,是的。愈是回想,他就愈是肯定,那将她称为“Miss Fahrenheit”或者“Mrs. Fahrenheit”的声音,都是他的。
他对自己称呼她“Miss Fahrenheit”的事情还有所记忆。那是他们在中庭的纽约,在掀翻那间小酒馆以戏弄那些道貌岸然的、自称为“复仇者”的大英雄们的时候,听到的那首歌。
然后,他因为自己的计策成功而洋洋自得,所以对通过了他的考验的她也格外和颜悦色一些;他好心情地称呼她为“Miss Fahrenheit”,并假装没有注意到这个称呼一瞬间又让她那奇妙的超能力上涨了多么巨大的一截。
可是,他是什么时候称呼她作“Mrs. Fahrenheit”的?他搜索记忆,并无所获。
然而,在梦里,他自己的声音又是那样清晰。他绝对无法错认。
他这么出神地想着,有那么短短的一瞬间,他甚至忘记了同处于这栋房子里的另一个“自己”,那位自己的竞争者,来自于另一个世界的“他”。
因为他终于隐约感觉到一件事——
事情的重点,从来不在于这是不是自己与“自己”之间的竞争。
而是——
【多少个黄昏和黎明,我为你歌唱;
你离去时,低声吟唱的正是那最后的一支歌。
你不肯多停片刻,听我为你再唱一支只是为你,永远为你谱写的新歌。
我不知道,你在田野中穿行时低声吟唱的我的那支歌,是否终于使你厌倦了?】
这是她昨夜提起的诗篇。正如她呆呆地、真诚地,一直一直唱到他入梦的那首歌的风格一样,从歌词到诗句,每一个字都透着十足的愚蠢和笨拙,就像她这个人那样!
充斥着那种自以为是的奉献精神,呆头呆脑又鲁莽冒进,一厢情愿,自说自话,感情用事,蠢不可当!
他睁开眼睛,朝着面前的那个“自己”露出一丝冷笑。
“哦。”他说。
“你的想法的确很有趣——对于你来说,说不定还真的是条不错的出路……”
他伸出右手,以大拇指轻轻刮了刮自己的眉峰,微微一哂;他只用了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就充分表达出了那种他此刻感到事态发展之愚蠢和荒谬的感觉。
他晃了晃头,撇了撇嘴角,说道:“我还能说什么呢?……那就,祝你好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