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轻叩桌面。
是一名陌生男人。
“我可以坐这里吗?”见我稍有犹疑,他忙解释道,“其它地方全坐满了。”
我这才注意到,方才还稍嫌冷清的酒吧突然人满为患,所有座位都坐满人,还有两、三位客人在门口张望候位。如此,这名男人要与我拼桌,是理所当然。
征得我的同意,他在我对面坐下,按铃招来侍者要了一杯白开水后,从包包里取出一部笔记本电脑。
他上他的网,我继续伏在桌上想心事,中间隔了一块电脑屏,彼此相安无事。
二零零五年五月八日,我毕业近一年,其中有一个半月的时间我在一间小报社当美编,说是美编,其实就是排版,日复一日重复枯燥的工作,直至有一天我受不了周日总要加班,跟主编辞职。接下来直到现在,我都美其名曰在找工作,实则却是窝在合租的房子里里看看碟读读小说,偶尔我也画插画投稿,但完全是玩票性质,所得稿费连房租都付不了。
没有收入,我却从未担心过,涓生每月都会把收入的一半放入我钱包,所余另一半,他拿去付房贷。房子是涓生刚参加工作时贷款买下的期房,因为买得早所以总价便宜,月还款并不多,但这一年还没有那么多外院手术请涓生主刀,付完房贷留在他手上的钱已所剩无几,到月末他只能日日上我家蹭饭。但,我们都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我花他的钱花得理所当然,他亦认为赚钱让我花是天经地义,哪怕自己要节衣缩食……
我又想落泪。
我吸了吸鼻子,打电话给涓生。
“涓生,我有什么好?”电话一接通我便问。
“你说什么?”涓生一时有些懵。
“我像只大米虫一样,每个月都把你赚的钱花光光,你干嘛要娶我?”
是的,这也是我的缺点,常常兴致所至,突然问他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逼他作答。
而涓生,以前也会认真思考认真回答。
果真,电话彼端一阵沉默,他在认真思考问题的答案。
若是往常,我会催促他快点,还会警告他任何真心话必定是不作考虑冲口而出的,回答得越慢,越虚情假意。但此刻,在经历过涓生的离弃后,我仿佛变得没有那么肆无忌惮,也突然意识到,问出这样的问题,许是我对这段感情不复自信的表现。然而,我又意识到,以往与他相处,我乐于其中,并不会时时分析,游离于外。
“我反正也不会花钱。”良久后,涓生说。
“是吗?”我已心意阑珊。
涓生大概感应到我的情绪,接着道,“再说,我的钱不就是你的钱?我知道每个月你都把收入花得精光,但你去与朋友去商场,回来提的大包小包的袋子里装的全是我的衬衫、领带、裤子、鞋袜,从头到脚一应俱全,自己却在网上淘几十元钱的衣裙;我还知道你懒得做饭,若只有你一个人,你总是去超市买冻饺对付,但如果我过来蹭饭,你就会大鱼大肉,照着食谱变着法做菜,你知道我不喜欢吃肥肉,切肉的时候,零星一点都会剔出来。子君,我这一辈子都不需要花钱的能力,因为有你。”
“涓生,今天的事对不起。”我抽泣着。
“傻丫头,多大的事。”他是真的不介意,“开心一点,散完心早点回家。”
“嗯。”
“若要我来接你,随时给我电话。”
“嗯。”
若六年后的我可以抽身而出只做一个旁观者,此时此刻的涓生与子君,早已把对方视作自己生命的一部分,信任彼此不离不弃。正因如此,我今天的举动虽让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觉得惊异,但他却丝毫不介意,亦不恼怒怀疑,还能用最宽容最理解的心态待我。
相恋时,又有什么能比对对方的信任更可贵?
可我对涓生的信任呢?难道已经丢失在六年后?故而哪怕此刻钱包里塞满涓生刚放进去的薪水,我却还是为自己没有工作没有一份收入而心慌——我再也没办法理所当然花涓生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