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妇与怪物(1 / 2)

大漠流华记 飞花(JJ) 4284 字 2023-03-08

马车去的方向是外白渡桥附近的和平饭店。这里即将招开一个慈善拍卖会,拍卖所得的款项将全部捐献给红十字会以救援流离失所的孤儿。

诸如此类的活动,上海滩上每隔一两个月就会由不同的机构以不同的借口举办一次,参加的人大多是社会名流。对于那些吃饱了饭没事干的社会名流们来说,这种活动是极好的宣传手法。

一个人想要成为社会名流,光有钱是不够的。他必须经常在公众的面前展示一下自己,时时地提醒大家:不要忘记,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我存在!

脸混熟了后,他自然而然就成为了社会名流。而名流们也通常会形成一个名流圈子,只要你成功地打入这个圈子之内,你就会发现,自己的身价也在无形之中提高了许多。

我并不关心参加什么活动,也不关心妈妈是如何将我绍介入这个名流圈子之中。我翻看着手中的小册子,册子的第一页上有我的资料:

叶紫陌,海外华人大亨之女,十岁随父母迁居南洋。父亲经营橡胶企业,拥有大片橡胶园。

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介绍,连父母的姓名都没有。如果有人问起我这位大亨老爸到底叫什么名字,我可怎么回答?

翻到第二页,就开始介绍李超凡。这本小册子大概有二十页左右,除了第一页简单至及地写了一下我的情况,剩下的二十来页全部是写李超凡的。

内容之详细着实令我乍舌,不仅有李超凡的身高体重,喜欢吃什么菜喝什么酒,身上穿的衣服由哪间成衣店制作,连晚上睡觉是否打呼,一个星期用光几块香胰子都写得清清楚楚。真不知妈妈是从哪里得来如此详尽的情报。

我以最快的速度将手中的小册子看完,看完后唯一的感受就是:这个人很变态!

他的生活习惯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他不吸大烟,定期参加体育运动,对于骑马射击之类的活动很感兴趣。唯一让我感觉到变态的就是他对于女人的态度,和他每个星期用掉的香胰子数目。

小册子上记载,他和每个女友相处的时间一般不会超过两个星期。而且曾经成为他女朋友的人五花八门,包括社会各个阶层的各类妇女。其中颇具代表性的是一位当红的女影星,在与李超凡相处两个星期后,亦无法逃脱被抛弃的命运。那位女影星素来以貌美如花著称,被弃后百思不得其解,便雇佣了私家侦探调查。调查之下惊奇地发现,李超凡居然爱恋上了一个青楼女子。

女影星又是委曲又是不忿,在某个公共场合借机与李超凡大闹了一场。大闹的结果,双方不欢而散,不过那位青楼女子也难逃被弃的命运,两个星期后,李超凡又看上了一位圣约翰大学的女学生。

除此之外,便是他使用香胰子的速度之快,实在令人乍舌。他几乎每两天都会用掉一块香胰子,其时香胰子尚是泊来品,每块售价不菲。普通人家是绝不会去买这种奢侈品,而两天便用掉一块的人,不是钱多得没处用,便是洁癖到病态的地步。

我颓然将手中的小册子抛在马车的座位上,这样的一个男人,我要怎样才能让他注意到我?

马车停下来时,仍然不得要领,只得硬着头皮下了车。于是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绅士们或西装或燕尾服,女士们或洋装或旗袍,转瞬之间,我便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也许任务不能达成,我还能够活着回去!忽然想到这种可能性,心里便不由地窃喜起来,他最好看不中我的!

门前的看门人大声地传报着到场的宾客,每个名字都是上海滩上尽人皆知的。我一边与一些名流太太们轻声谈笑一边饮着红酒,耳边则小心地倾听着来客的名字,但直到拍卖开始的时候,我都不曾听到李超凡。

他会来吗?我有些心不在焉起来,如果他不来,那便不是我的错了。

忽听拍卖主持大声说:“西夏古物,罕见琉璃花饰。色泽晶莹剔透,触手生温,据说由贺兰山顶天然琉璃所形成,为西夏太子李宁明一位宠妃生前所有。底价一万美元!”

一万美元!

我不由自主地抬起头,并不仅仅是因为这天文数字般的价格,也是因为西夏太子李宁明这几个字。

拍卖主持人的手中托着一个玻璃钟罩,罩子里放着一枚小小的头钗。头钗是由纯金打造,没有什么出奇之处,但头钗上却嵌着一朵小小的琉璃花。花是能工巧匠用尽心思镶嵌上去的,全用金子托住,完全没有损伤琉璃花一分一毫。

花是透明的,大概由天然的水晶石形成,灯光一照之下,碎裂的莹光便向着四下散开。

好熟悉的头钗!

好象在梦中见过。

但我确知,我的梦是绝没有做到那么细节的地步。

我不由自主地举起了手,我知道我不应该举手,但当此之时,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力量正在控制着我,让我下意识地举起了手。如果我投下了这支头钗,妈妈恐怕会破产。

四下里传来妇女们的赞叹声和男人们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我固执地高举着手,我是南洋大亨的女儿,我家财万贯!

“这位小姐一万,还有没有更高的!”

拍卖主持人的声音是千篇一律地充满激情和煽动,最好再来几个人竞拍,价格越高越好!

果然一个清朗的声音适时地加入:“两万!”

赞叹之声更加响亮地从四面八方传过来。我回过头,一个男人,二十多岁年纪,身穿白色西装,脸上戴着一副金丝眼镜。

身边的人们窃窃私语:“是李超凡!怪不得那么大的手笔。”

我狠狠地瞪着他,这就是李超凡?人确实长得不错,但怎么象唱文明戏一样穿一身白西装?

我又举起了手:“三万!”如果妈妈在我身边,我一定当场毙命。

李超凡的脸上露出邪恶的微笑:“四万!”他轻言细语地说。

看来他对于这位东西是志在必得,我的理智恢复了,既然你那么想得到这件东西,我索性把价再抬高一点。我豪气干云地举手:“五万!”

其实未必要一万一加,但既然他加了一万,我当然不能输给他。

我挑衅地看着他,再加啊?!

李超凡脸上的微笑更加动人,在这一刻,我充分见识到了他的恶魔本性,妈妈让我刺杀他,真是一点都没错。“既然这位小姐对这件古物这么有兴趣,当然是女士优先,我就不和这位小姐争了。”

场内响起雷鸣一样的掌声,他优雅地弯了弯腰,在我的身边坐了下来。我却欲哭无泪,五万美元,我真地不必回去了,就算能活着回去,妈妈也一定不会放过我。

拍卖主持激动的声音响了起来:“五万美元一次,五万美元两次,五万美元三次!成交!”

我眼前一黑,几乎当场昏倒。

我无力地坐了下来,身边递过来一方雪白的手帕:“擦擦汗吧!”

我接过手帕,我在冒冷汗吗?没感觉到!我侧过头用尽全力微微一笑,虽然看不见我的脸,我却知浮现在我僵硬面部上的笑一定是十分恐怖的。

对方亦是微微含笑注视着我,“还没请教小姐芳名!”

“叶紫陌!”我咬牙切齿地说,心里却在想着以什么样的方式杀死这个该死的人。

他点头,便不再说什么,低声向站在身边的黑衣人吩咐了一句什么话,那名黑衣人转身离去。我装做不经意地回头张望,身后至少还站着五个这样的黑衣人,每个都是精壮彪悍,想必绝对可以以一挡十。在这种情况下,想要杀死他是不可能的。

我打消了自己不切实际的想法,思想又转回到那五万美元上,我该怎么向妈妈交待呢?

拍卖会在我如坐针毡的焦虑中终于结束了,接下去就是付钱拿东西。

听起来这是天经地义,就算到菜市场去买棵白菜过程也不过如此,先讨价还价,然后付钱拿东西,可是我要付的是五万美元。

一名侍者殷勤地走了过来,手中托着那个会出人命的玻璃盒子,“小姐,这是您的古物。”

我苦笑着接了过来,打开手提袋,准备取出那本救命的支票。侍者却摇了摇头:“李超凡先生已经替您付过钱了,不必再付。”

我愕然,抬起头,见那个邪恶如同恶魔般的男人站在远远的地方与一位年青美貌的女子倾谈,两人耳鬓厮磨,很是亲密。他似乎感觉到了我的目光,转头向我看了一眼,举起手中的酒杯。

我也只得举起酒杯,莫名其妙的男人,真是钱多烧的。

不过却松了口气,至少妈妈不会再派个杀手来杀我了。

我向着门外走去,身后洒落一地艳羡的目光。我知道我已经得手了,一个男人不会白白地花掉五万美元,以后就算我不找他,他也必然会来找我。

我已经不能再回到住了十年的地方,现在我住在苏州河旁边的河滨大楼里。推开窗户便能看见下面的苏州河和外白度桥,对面是西人颇喜光顾的划船总会。

我站在窗前发了会儿呆,无由地觉得寂寞。十年以来,我早已经习惯了小红的鼓噪,现在是真地只剩下我一个人了。何去何从再也无人帮我,以后的一切我必须独力去承担。

电话蓦然响起,我深吸了口气,拿起听筒。

对面是那个清朗的声音,他并不掩饰他的性急,才刚刚分手就打来了电话。对于他知道我的电话号码我一点都不觉得惊奇,他定是已经调查过了我的一切。不过他所调查到的,都是妈妈想让他知道的。他一定不会知道过去的十年我并非是在南洋,而是住在上海八仙桥的小巷子里。

“半个小时后去看影画戏,我来接你。”对方挂断了电话。

我怔怔地看着手中的听筒,什么意思,连我的意见都不问一下。

照道理说,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他既然愿意主动邀请我,说明他已经看上了我。可是经过多年的训练,我知道一个女人太容易被男人得手,男人一定不会珍惜她。

我打开衣柜,里面塞满了全新的洋装,我换了一件,打开房门走出去。赶在他来以前出门,让他知道我并不在乎他。

信步在黄浦江边上走着,我完全不知何去何从。无论怎样严格的训练,都无法使一个人适应虚假的生活,那并非是自己,不过是戴上了一张面具。

也不知走了多久,落日的余辉将黄浦江的水映上层层的红光,我倚在江边的栅栏之上,看着来来往往的红男绿女。我忽然感觉到我的寂寞,是的,其实我是寂寞的!

“你为什么避开我?”

那个声音在我身后响起并不出乎我的意料,他想找到我,应该是易如反掌。我回头望向他,他已经换了一件银灰色的西装,脸上仍然带着金丝眼镜。

我笑笑:“我不想成为一个男人两个星期的玩物。”

他爽朗地笑了:“看来你调查过我!”

我点头:“不错,我本就是为勾引你而来。”

他双眉微扬:“你应该知道我是很经不起诱惑的。”

我不由露出一丝冷笑,用手拉住他的领带,将他的头拉向我的嘴边:“可是我是一个很危险的女人。”

他脸上的笑也便暧昧起来:“有多危险?”

我紧盯着他的双眼:“危险到你会死!”

他收敛起脸上的笑容,双眸开始变得认真起来,他凝注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字道:“这些年来,有许多人想让我死,你知道他们都是什么下场。”

我莞尔一笑:“你仍然活着,那么死的当然是他们。”

他却摇头:“并非如此,有好几个仍然没死。”

我心里一跳,这句话比“他们都死了”还可怕得多。

果然他继续说下去:“有一个女杀手,她长得很漂亮,双眼灵动如同秋水,现在她的两眼只剩下两个黑洞,十个手指被我喂了乌龟,胸部被我喂了狼狗。但她还活着,她以前总是不停地哭喊,现在她连叫声都发不出了,因为她的舌头也被割了下来。可是她却仍然还活着。”

我眨了眨眼睛,笑咪咪地道:“那只说明她是一个不太聪明的女孩子,如果是我,在你抓住我以前就已经死了。”

他笑了,手指轻抚着我的面颊:“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觉得我被你迷住了。”

我在心里冷笑,你每两个星期都被人迷住一次。

他十分绅士地挽起我的手:“你已经在江边走了两个小时了,我一直跟在你的身后,你始终一无所觉。如果你真是杀手,一定是最失败的一个。”

要是妈妈有他这样的觉悟就好了,我便不用来做这种绝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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