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道是个油水丰厚的衙门,后衙也修建的挺好,花园小池啥也不缺,洛宁风用惯了的两个贴身近侍,冷秋武艺好,主要负责保护他。冷春则心思细密,会帮助他提前安排起居,因此早早就把一切,大到屏风桌椅、小到茶具枕席都换成他熟悉舒适的样子了,甚至还特地辟出一块空地给陈威练武用。不过陈威此刻却窝在屋子里,没心思去专门为他准备的练武场玩玩。
大概是心情突然放松下来,回到学道衙门才一个时辰,洛宁风就发烧头痛起来,折腾的一干人等急急去找大夫为他诊治。足足过了好几天他才重新有了精神,陈威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你说你这人怎么回事啊?睡地上几天都没事,睡床上睡一小会倒着凉了,这可是六月天,你哪里来的凉可着?你这身体怎么这么奇怪!”陈威皱着眉头,“你不能整天看书,多少也活动活动,练点功夫,不要弱的跟小鸡仔似的!”
“好吧。”洛宁风捂着额头,“那你也教我一点?”
“那也等你好了再说!这会躺着吧。”陈威摇摇头,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帮他把毯子盖上。若是他自己,定是怕热不乐意盖的,谁要在大夏天给他盖被能烦死他,可是哥哥似乎怕冷?摸摸他的手也是凉的,纠结一阵,陈威还是扯过毯子给他盖了一半身子。
这些天陈威日日在屋中照料他,端茶倒水,喂药端饭,洛宁风很喜欢看他别别扭扭明明很关心,却又故意装的不怎么在意的样子,因此也就故意事事都指使他来做,仿佛家里没下人一般。一旦陈威烦躁不想理他,洛宁风便故意揉揉脑袋或者假装咳嗽两声,他就会重新坐回他床边来。
其实对于洛宁风来说,这种程度的头疼脑热当真是小意思,随时会来造访他一次,他早就习惯了,本不至于赖在床上不起来。但他总觉得陈威虽说跟着他回来了,心中却还有芥蒂未消,有些话有些事他绝口不提,比如洛宁风之前猜测他会急着问自己这十年来做了什么,为什么不早点回来。但是陈威却不肯涉及这个话题,哪怕两人聊天之时多少提到有关的事,他也会立刻岔开,明显这个心结并未真的解开了,因此两人相处的略有些别扭。这感觉有些尴尬,洛宁风便故意示弱,引得他和自己多做接触。
如是几日过去,却如他所期望的那样,虽说陈威不会像小时候那般恨不能一整天围着他那般亲近,却也比之前好了很多了,他若摸摸他的头拍拍他的手之类,陈威就不躲了。
“你不是不烧了吗?怎么还要吃这个!”中午时分,陈威接过屋外下人端来的汤药,皱着眉头拿给洛宁风,“我看你这一日三餐,药吃的比饭还多,难怪没胃口,吃东西那么少!”
“之前是治病的汤药,如今是固本培元的补药,一济断,二济治,三济补,治病都得这样,不然光治病不补元气会伤身子。”洛宁风接过汤药一口气喝了下去,桌子上高潼给他的酪梨就剩几块了,他找出一块含了,又递了一个给陈威。
别说这个零食还真对他的口味,不知广州有没有差不多味道的果脯子卖,若没有,差人去潞州卖点回来吧。洛宁风对自己十分爱护,吃要好,穿要精。他都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条件允许时能过的好一点就不肯过的差一点,因此日子过的有点小奢侈。弟弟回来了,就当自己一样养着,也比一般人家的少爷还娇惯些。陈威摇头不肯吃零食,洛宁风却非要给他吃,一直往他嘴里送,他烦不过只能张嘴吃下。
陈威嘴巴里嚼着零食,心里相当无奈,只觉得哥哥这日子过的太精细,早上起来饮蜜水,晚上睡前喝羊乳,洗脸水要温,洗脚水要烫,饭前几时喝汤,饭后几时喝茶都有讲究,一天换好几套衣裳……让他实在不惯,他已经长大了,有了自己觉得舒服的生活方式,这般事事周到的照顾是给小孩子的,让他周身不自在,他觉得自己再这么被养下去,可能就要娘娘腔了。需得给哥哥找个人转移一下注意力方好。
“哥,你还记得秦明玥吗?”他犹豫一下,终于开口。这件事迟早要说,拖拖拉拉始终不是陈威的性格,他心里惦记这件事,早就想说了,前几日哥哥精神不济顾不上,如今他看着也好了,那便说吧。
“当然记得啊!”洛宁风果然很有兴趣,坐起来道,“你也记得呀?她远嫁渝州的时候,你才七八岁,又一向不喜欢和女孩子打交道,我还当你对她印象已经不深了呢。”
“远嫁?”陈威一愣,“你听谁说的?”
“婉丝姑姑来的信上说的,明玥嫁给了一个渝州的教书先生,和她爹爹差不多的人,据说性子很好。”洛宁风一笑,那已经是六年前的事情了,他大概能明白婉丝为何那么急,秦明玥当时不过十五岁便把她嫁了,定是因为他们分别时许下的婚约了!当年他默默无闻,只是寄人篱下的穷小子,还是个短命鬼。婉丝看不上他,这个他一直都知道,这封信特地给他看,是为了让他死心的。
便是当时他自己也没成想自己后来会如此显赫,也不怪婉丝眼拙。而且洛宁风心知自己哪怕像今日这般位高权重,光凭身体所限,也算不得良配,不怨婉丝看不上他做女婿,并不是天下人都把权势富贵看的那么重,婉丝希望女儿好好嫁个能一辈子呵护她的良人,不求大富大贵,只愿白首不离,实属情理之中的事情,天下间的母亲倒是有一多半会做如此选择,可以理解。
六年前接到信的时候,他还有点小郁闷,对于秦明玥虽说并未生出男女之情,但从小长大,却是很亲近的。既然答应了要娶她,至少在那几年中,洛宁风是没做其他念头,打算将来与她过一辈子的。突然之间,心中定位为妻子的人干干脆脆嫁了别人,他也有些不开心。但是要说有多么大的遗憾郁闷,却也不曾有,他还特地请外公帮他带了贺礼回广州。
“我还想着过些时日便去看望一下婉丝姑姑和张成,以前的家人就只剩他们两个还在了吧?”洛宁风道:“其余人都是娘后来招回来的,估计那陶氏容不下他们。”
“张成在四年前离开广州了,跟着儿子回家养老去了。婉丝……婉丝……” 陈威一双拳头握紧,有点说不下去。
“婉丝姑姑呢?”洛宁风问,“她也跟明玥去渝州了?”
“她死了!”陈威硬邦邦的说,他不愿意提起秦明玥的原因便是如此,因为提起她就绕不过婉丝这件事情。
“怎么死了?”洛宁风从床上豁然坐起,眼睛瞪大。
“我撞死的!”陈威面无表情,很平淡的说。
洛宁风震惊的看着他,张口结舌,一时间无话可说。
“这么看我做什么?你没听错,那婉丝,就是我骑马撞死的!”陈威表情还是一副平淡,仿佛说的是一件无足轻重的事情。
“威儿……你……你……你可是身不由己?”
“没有什么身不由己!我不过是心情不好,既然说了谁也别拦着我,她偏要触我的霉头,我便撞了她,就这么简单!”
“你……你……”
“我怎么?我早就告诉过你,我杀过人,我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怎地?你后悔了?后悔我走就是!不会连累你的。”
洛宁风只觉周身无力,他知道陈威杀过人,但是万没想到,他杀过熟人。
看他的样子,陈威冷哼一声,站起就走。
“威儿!”洛宁风一把抓住了他,“我绝对不信,你定是另有苦衷!我的威儿脾气是大些,但是是非分明,婉丝姑姑从小对你我都诸多照顾,无论如何,我都不信你会故意伤害她!此事的缘故你若现在不想对哥哥说,那就先不说,你只要记得,哥哥信你便好!”
陈威心口涌起酸热,咬着嘴唇问,“你信我?”
“信!我信你是个爱恨分明的男人,婉丝姑姑这件事,即便真的是你所为,也定然另有隐情,你一定不是有意的。”
“我的确不是有意的!” 陈威僵硬了一会,才低声道:“我并没有想撞死她!当日我山寨被围剿,结义兄弟全都死了,我也伤重昏迷,等醒来发现自己在陈府,陈阙睡在在一旁守着,见我睁眼便冲我吹胡子瞪眼,问我知道怕了没有?老子气急了,便直接捅了陈阙一剑,抢了马便要出府而去!当时身子不大好,眼花无力,只怕自己随时会晕在陈府无法出去,实在没力气和人啰嗦。偏生婉丝拦着说什么不让我出府,我……我,我脾气上来,只想吓唬她一下,便纵马冲向她,原想吓得她躲开。谁知她当真不躲,我想勒马时那马突然惊了,真的撞上了她!我、我当时眼前发黑,神智有些不清,只想死也不能死在陈家,因而不顾她自己冲了出去,过了几日才打听到,她竟然伤重不治!”
“马突然惊了?”洛宁风有点不信事情会如此之巧。
“你也觉得蹊跷?”陈威看他一眼,才道:“事后我在马腿上找到一些蜂针,那匹马大概是惊了有一会了,始终嘶叫狂奔,只是我当时血冲头脑,并未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