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红色!大红色的绢花挂上了每一扇门窗,连府中树木和匾额都包了红绸。
学道成亲,广州府百官来贺。
距离建康来使回去、渔阳王去封地又过了两个月,已经到了寒冬,彼时天气寒冷,广州府这样的南国到了冬日也会下几场薄雪。穿着红衣的新郎官长眉如墨染,身姿如修竹,任谁见了都要从心里称赞一声。不过新娘的身份就很让人尴尬了,因为大家明明都认识这位女郎,可是偏偏得装成不认识的模样,因为刺史大人说,学道夫人亳州人,是他的远房亲戚。
这掩饰做的很是草率,新娘的名字都没改一下,样子也大大方方让人看清楚了,介绍给大家时依旧是叫高潼。具体的亲属关系说出来绕的让人头晕,反正高欢的父亲是汉人,高也是个汉姓,随便一找就能找出一堆人姓高,萧鹰从七弯八绕的亲戚里找个能让高潼挂名的就是了,显然并不在乎这些官员会怎么联想。
因为这两个月的时间,上面两位大人已经做了很多铺垫,眼下这些人云山雾罩,似懂非懂,大概是明白了上次的事情明面上没事了,但其实没有真的了结,学道大人这是在善后。这么说他应该是有些勉强的,不过看着模样却仿佛挺开心!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勉强的模样。刺史大人给他们的暗示是,只要记住如今北齐公主已经回国了便可,学道这个年纪娶妻有什么好惊讶的?不要对外少见多怪了,说话少的人运气好!
因此尽管大家心中都是雪亮,但嘴上却没一个人胡说,恭喜的都是洛大人与刺史大人的亲戚喜结连理。接了新娘到正堂行礼之后要做却扇诗,原本这却扇诗有两三首就行了,但洛宁风的属官都是文官里的翘楚,学问基本上都是管够的,难得当了学道大人的亲友团,个个努力表现,却扇诗一首接着一首,你有了个好的,我就想个更好的,遇到佳句就有人赶紧抄录,一片喝彩!连萧鹰都做了一首!眼看就要把婚礼变成诗会了。
这和北齐的仪式大不相同,高潼听又不大听得懂,今天午时她出门前已经来了这么一轮了,那个叫做催妆诗,足足啰嗦了一个多时辰!此刻重复一遍让她好生不耐烦,这些人为了在学道面前卖弄学问,好好的词汇通常也要找个生僻的借代,好显得博学多闻,如此一来,明明能听懂的也不知道他们说什么了。高潼只知道这些人作诗是为了哄她把扇子拿下来露出面容。她持着一把团扇遮住半张脸等了又等,诗词还是一首接着一首没完没了,也不知什么时候他们能说完。又见洛宁风忙前忙后,都从未时站到黄昏了,大冬天的额头上渗出些薄汗,此刻脸色有些白,显然是累了。不由自己将扇子一放,道:“可以了!你们的诗都做的很好,我很满意,来下个步骤吧!”
场面寂静了一会儿,然后传来一片呵呵、哈哈的干笑。果然绕开原本婚礼上最热闹的却扇这个环节,去进行下一步了。
但下一步就是新娘进洞房坐在一床洒满花生桂圆的床上等,新郎在外面被人灌酒了。高潼被喜娘领进屋子后还是有点害羞的,中原的婚礼应该写成昏礼,要一直闹到黄昏时分,从早上到晚上每个环节都有说法,她的确没记清楚那些繁琐的步骤,只当却扇之后又要做什么,谁知放下扇子原来就要入洞房。那她刚刚在众人面前说什么,‘我很满意,来下一个步骤吧!’可就很有点尴尬了!
正想着,突听门外一阵吵闹。有家人急急的喊。
“小少爷!小少爷!”
“叫什么?此时此刻不就是该闹吗?越闹越喜庆!昏礼我没闹,此刻我进来说句话怎么了?”
话音一落,一个穿着绛红色窄袖胡服的少年掀开帘子便进了来,目光如炬的看着她。高潼与他对视,不由心里喝一声彩!只觉此人英气勃勃,十分亮眼,她见多了少年英杰,这样的人物也难得一遇。
“你是……” 这人一身绛红,跟新郎那一身大红都差不多了,只有近亲才会穿成这样,高潼虽然不知道他是谁,但想来是自己人,笑吟吟的站起来准备和他打招呼。
“你想嫁人对吧?”陈威竟然开口就道:“不要缠着我哥哥!要不我娶你好了!”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高潼脸色顿时不好看了,当真是人不可貌相,这人竟是个开口黑。
“欠你人情的是我,你非要讨个好处,找我来好了!我不嫌弃你!”
“这谁家的熊孩子!”高潼气的笑了,“有没有人管管?”
“我家的我家的,啊,不是,咱家的!” 洛宁风从门外匆匆而入,赔笑着对高潼说,“咱自己家的……这是我弟弟。”
做了决定之后,这两个月他一直在安排个合适的身份给高潼,功夫都花在暗处,忙了个不可开交,便是连他自己都和高潼见了没几次,加上高潼住在刺史府,因为上次的事情萧鹰对陈威还是很看不顺眼,而陈威也不知怎么闹了别扭,对他要成亲这件事剧烈排斥,洛宁风便也没带着陈威提前去和高潼见面熟悉,想着慢慢来吧,因此这还是两人第一次见面。
“哦,就是你啊!” 高潼已经知道事情始末,不由又好生打量了一下这个竟然能以弱胜强、在三个武功远超他的人合力围攻下还能将之一一反杀的狠人。霍屿也曾说这少年拿捏机会之准确让他心惊,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想与之对敌的。
但此刻陈威看着一点也不狠,怒气里带着委屈的模样,眼睛还有点发红,除了个头比同龄人高点,就是个正在耍脾气的少年模样,很有点像她自家弟弟闹别扭的样子。
“我不是和你说了嘛!是我愿意的!”洛宁风一巴掌拍上陈威的脑袋,“我愿意我愿意,你这小子怎么听不懂啊?”
陈威狠狠一扭头:“哼!你为什么愿意?她也不照照镜子,长的那个模样,配得上我哥吗?还不是携恩求报,赶也不走,非逼着你才娶她的?”
“威儿!”洛宁风喝道,“别胡说!有你这么和长嫂说话的吗?”
“她不要脸!” 陈威叫道:“我刚听外面的人偷偷说,她在大庭广众之下就说急着要入洞房!她根本没什么学问,北地来的野蛮人!长得又丑!你怎么可能喜欢这样的女人?哥哥你分明就是为了救我才勉强自己的!”
陈威喘着气,刚刚婚礼上扇子一拿下来,新娘相貌平平,在芝兰玉树一般的洛宁风面前更显得不起眼,何况她还刚说了那么句话!真可谓品貌皆无,态度嚣张!从任何一个角度看都不是良配。席上之人不免暗中为学道大人叹息,甚至还主动脑补出一场洛宁风在北地被这刁蛮公主纠缠,逃回国内却仍旧穷追不舍,最终还是被人得手的热闹大戏来。
陈威作为至亲在席间陪客,这些风言风语总会有几句飘进他的耳朵里,原本就憋着一肚子气,被哥哥强行压制,可他哪里是可以忍气吞声的性格?被那些客人摇头晃脑的一说,血冲上脑就来了,又被哥哥打了一巴掌,心里更是怒不可遏,当然不是生哥哥的气,于是喝道:“我哪里说错了?她就是半点也配不上你!为了救我,让哥哥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威儿!这还真的不是!”洛宁风揉着脑袋,道:“我很早就喜欢她了,今天哥哥很高兴!活这二十多年来,我最高兴就是今天了!你年纪小不懂得,喜欢谁这件事,和你说的那些其实都没多大关系,哥哥是真的很特别高兴,特别满意,你该为我高兴才是!”
“得了!你就骗我吧,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这两个月来你说了好几遍了,我听你的,不闹!反正现在事情已经这样,我害你只能要个这样的夫人!我无能,我认!”他对高潼怒气冲冲的叫道:“你便先得意一时,你是公主又怎么样?将来我定然让我哥哥想要哪个女人就要哪个女人!我看谁还敢逼他一丝一毫!”说着摔门而出。
洛宁风头疼的转身,却见高潼毫无愠色,反而笑盈盈的看着自己。
“阿潼,威儿这孩子比较有主意,他认的理儿不太好劝,不那么容易信别人的话。不过你放心,他还是肯听我的话,这孩子行事磊落,不至于做什么偷偷使坏的事情,这点你不用担心。咱们的事儿等我慢慢和他说清楚就好了,就是暂时可能会有些无礼,你多担待一二。”
“说清楚什么?”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