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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头来呗那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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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章阳家的血脉里,继承的力量,就是,这双看不见此世一切之物的眼睛,能看到‘时间’。”
“那是预知?”
“不不,并不是‘预知’,怎么说呢……嗯……单于看过树木的年轮吧,年轮记载了树的年龄、树的经历,这年是不是干旱啦,还是发水了,看年轮就能知道。人也一样,人的经历被历史、被亲人所记录。到死的那天,才完整呈现,‘时间’就是这样,对我来说,我能在树没有被砍伐之前看到年轮,在一个人死前,看到一个人所经历的‘时间’。我只能看到某个具体东西上的‘时间’,比如一个人的‘时间’、或者一个花瓶的‘时间’,这些‘时间’,包含了发生过的过去,当下,和还没有发生过的未来。”
“就是说你可以看到关于一个人或一个东西从生到死?”
“也不是……我不能知道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我看不到啊,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所有东西究竟是什么样子,我只是能‘看到’,这种看到又和你们平常的‘看到’不一样。嗯……比如我看你……我看到的就是类似于你们看年轮一样的东西。”
“……有点难以理解。”
“我换个说法,假如每个人的时间是一条奔流的河,我站在河边,我能看到河水流来,也能看到河水流去,或许还能看到河里的礁石、水坝,偶尔跳出水面的鱼,但是我看不到水下是什么,为什么河水会这么流淌。”
“……这么听起来,这一点儿用都没有啊。”
“确实如此,这个能力在我人生中没有起到一次作用,直到……”
陆十凝视他,秀丽面容上浮现了一个眷恋温柔的表情。
她摸索着抚摸上弥兰陀的面孔,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嘴唇,侧身,印上一个轻吻。
“我遇到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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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第一次见到弥兰陀,水泠山上,仲春三月。
她的良人披背婉转春光,踏花而来。
陆十看到无数的“时间”,从天南海北、从四海天涯、跨越天与地,携着亿万星辰,呼啸而至,穿越过名为弥兰陀,她看不见的虚影,席卷入她的身体。
那一刹那,她与天地同在,她乃万物,万物为她。
无数个人生,渡过无数个“时间”,最终凝结为“时代”。
——她被名为“时代”,嘶吼着的巨大时间洪流所吞没——
她未来的丈夫,那个她看不见的男人,携裹着“时代”而来。
不,他就是“时代”。
那就是她和弥兰陀的初遇。
然后去国三千里。
而此时的陆十,并不知道命运给与了她什么样的赠礼与灾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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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那时一无所知啊,就这样茫茫然地踏上命途。
还有点小女儿的娇态,总觉得命运啊,时代啊,这些距离自己都太远了,没人告诉她,她该做什么,何况,她能做什么呢?她不过是个瞎子,和亲大概是这辈子唯一的用处。
她听从了母亲残魂的警告,三月求亲,六月送嫁,平安来到北狄。
她在漆黑的世界里餐风露宿,但“时间”,无数人的无数“时间”,在她身边呼啸而过,最终堕落在未尽的终末。
她的丈夫待她好,一切安好顺利,她心底有一份几不可察的窃喜。
也许她的命运就是这样呢?嫁到北狄,有一个很好的丈夫、生几个孩子,把他们抚养长大,虽然苦了一些,但是也还好。
她当时满脑子浅薄的幻想,她哪里经历过风霜啊,她以为的生之多艰,在塞外风雪、部族叛乱、刀光剑影、鲜血和眼泪里,只不过是养尊处优的臆想罢了。
大萨满被丘林和呼延氏的联合叛军所杀,弥兰陀与撒达丁战死,保护着北狄,也保护着她的结界,无声碎裂。
永夜家的白骨尸座出现在天空的裂缝上,十十被生生撕碎,血和肉撒在她脸上,陆十只知道十十死了,她看不到,看不到眼前尸横遍野,看不到白骨尸座上那个覆盖着半张面具,绝色的女子,她只能看到无数“时间”呼啸着陨落,属于这个“时代”的“时间”被巨大的漆黑的光芒所吞噬。
然后她也被撕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