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儿一看到她,连忙把食盒提给她,“我都拿来了,粥和小菜,对吧?”
他脚边还有一壶热水,小芬要提,庆儿立刻提起来说:“我给你送进去,走吧,走吧,这个沉得很呢!”
小芬看他神色疲惫,叹道:“我听说你也挨了打,这是好了?”
庆儿苦笑,他弓着背,现在背都不敢伸直,走起路来都不敢迈腿。可他还是赶紧回来了,他和沈星河从小一起长大,两人说是主仆,其实更像兄弟。他比这家里的任何人都更了解沈星河。
“小芬,咱们都是当下人的,都盼着二爷和二奶奶好。”庆儿道,看到小芬神色不忿,压低声说:“我跟你说个事,家里现在知道的不多:大奶奶被送到庙里去了。”
小芬倒抽一口冷气,结巴道:“送、送到庙里去了?”
庆儿跟着小芬进了院子。他一进来,就先拿扫帚把院子扫了。他对小芬说:“你一个人要照顾二奶奶,哪里干得了那么多活儿?那些婆子嘴碎你不喜欢也就算了,那几个小丫头还是挺乖巧的,让她们进来帮帮你,你不是就能好好侍候二奶奶了吗?”
小芬气哼哼道:“我才不用你们沈家的人!”
庆儿叹气:“小芬,什么你的、我的?咱们都是沈家的人。连二奶奶也是沈家的人。”
小芬低头不说话,心里道小姐说她不是了,小姐不是,我也不是!
庆儿:“我最知道二爷了。二爷生就一副怜香惜玉的软心肠,真要说他有什么坏心,那是没有的!”
他看小芬不服气,他想了想,把小芬拉到一旁,说:“我再跟你说句心里话吧,只要大奶奶被送走了,二爷见不着她,日后就再也不会出事了。”
小芬一听就冷笑:“你这是拿我当傻子哄呢!”
庆儿:“不是哄你。我跟二爷从小一起长起来的,我最了解他。二爷心肠软,可为人没什么钢性。人在他眼前,他就忍不住要怜惜,人一旦不在眼前了,他最多想起来时念两句,过后就丢开手了。以二奶奶的品貌才情,他日后对着二奶奶,什么大奶奶,他肯定过不了几年就忘了。”
小芬听了,不免沉思。
从心里说,她不想让小姐被休回去。离了沈家,回到风家,虽然老爷太太心疼,可家里的闲言闲语是免不了的,小姐的脾气又清高好洁,一旦被人说起闲话来,她自己肯定是受不了的。之前被县老爷催逼,她就想自尽。小芬真怕被休回家后,小姐再被外人的闲言闲语折磨死。
至于沈二爷,他这人是坏!可……他肯跪小姐,又不像是坏到了底。
如果庆儿说的是真的,日后没有了沈大奶奶,小姐与二爷是不是……就能好好过了呢?
庆儿看这小丫头缓了颜色,忙道:“小芬,二爷这几日都是歇在外面书房的,连换洗衣服都没了,你拿几件出来,我好给二爷捎过去。”
小芬就悄悄去屋里把衣服兜了几件出来。
庆儿拿来一番看,发现全是沈家给沈星河做的,旧衣新衣都有。
可是,二奶奶给二爷做的一件也没有。
庆儿:“小芬,你要拿也该拿二奶奶给二爷做的,这样二爷穿在身上,看在眼里,不是时时都会想起二奶奶吗?快去换过来。”
小芬却不肯接,她想起小姐当日的情景,心中仍带着气。
“没了。”小芬睇了他一眼,“小姐全烧了。凡是她给二爷做的,小姐那天醒来后就让我全烧了,连条帕子都没剩下。”
庆儿听了心里发堵,他半天说不出话来,只好沉默的把衣服重新包好。
能怪谁呢?
二奶奶怨恨二爷,那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他问:“……二奶奶这几日在做什么?若是要什么吃的玩的,你告诉我,我和二爷出去给二奶奶寻。”
小芬:“二奶奶在做衣服。”庆儿不解,才说烧了二爷的,总不会是给二爷做,难不成是给老太太?可这不年不节不过寿的。
“做谁的衣服?”
小芬神色冰冷,“当然是给小少爷或小小姐做。小姐说不知是男孩还是女孩,索性都做了,到了七七的时候烧过去,也不枉小少爷、小小姐投到她肚子里来一回。今生没有母子缘份,来世再续。”
庆儿再也说不出话来,他都觉得脸发烧。他让小芬好好侍候二奶奶,让二奶奶好好养身体,这才走了。
他回到书房里,沈星河昨天跪得太久,现在膝上贴着膏药,正坐在榻上,看到他回来,忙叫过来:“你见到楚楚了吗?楚楚有没有话要对我说?”
庆儿冷冰冰地看了他一眼,把衣服放到箱子里就出去了,来回进出几趟,就是不理沈星河。
沈星河急得直拍床,“到底是骂我了还是怨我了,你都告诉我啊!”
庆儿站在他面前,木然地说:“二奶奶没骂您也没怨您。她在给没了的那个小孩子做衣服,因为不知道是小少爷还是小小姐,二奶奶做了两套,打算等七七时烧过去,全了母子情份。”
沈星河像被鞭子抽了,整个人瑟缩了下,消沉起来。
他安静地躺在床上,庆儿也不跟他说话,侍候他吃喝拉撒,他没吩咐,庆儿就到外头去,也不在屋里陪他。
身边没有一个人,连庆儿都怪上他了,沈星河心里更加不是滋味,更加难过,也更加没办法不去后悔。
楚楚没了一个孩子,兰芳被送进了庙里,娘那么伤心,庆儿挨了打。
他害了身边所有的人。
如果他当时不去看兰芳就好了。
更早一点,是不是他不对兰芳动心会更好?
既然她是他的大嫂,他就该守着规矩,只把她当大嫂敬重,不该生出非分之想。
沈星河在心底默默的对自己说:忘了吧,不要再想她了,把她忘了吧。从今以后,你所有的人生都是向楚楚赎罪,求她原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