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里的女子急急迎了出来,走的弱柳扶风,是苏遇见惯的卫仪之姿。
男子脚步微顿,在石阶上止了步,两人相对面谈,声音消散在风里,听不清楚,投下的身影交叠在一起,像极了缠绵的爱侣。
不消片刻,那男子似要转身离开,卫仪急急抓住他的衣摆,一个不慎跌进了男子怀中,肖岩衣襟上别的红梅便散落在地。
卫仪手忙脚乱站稳了,微低了头,露出一截染上红晕的玉颈。
肖岩伸手想去捡那支红梅,却被卫仪先握在了手里,抬起头脸上露了羞赧的笑,嘴唇微动,似是在问询,随后抬手将那株梅插在了发上。
男子微倾的身子似是有片刻僵硬,背着苏遇,看不清神情。
苏遇微叹了口气,心道:怪不得梅林里一枝梅花也不愿送出去,原是要献给自己的心上人。
她失了看下去的兴致,轻手轻脚的往外挪,慢慢出了芜珩居。
芜珩居外是条岔路,往左直通寒山院,往右可曲折去前庭,而正前方是一堵高墙。此时外面正逢花灯会,喧嚣的人声隐隐传进来,一盏盏孔明灯升了起来,照亮了暗沉的夜。
苏遇住了脚 ,仰头看漫天繁盛的灯火,细小的雪粒落在脸颊上,冰凉一片。
恍惚间混肴了前世今生,那是永熙十七年,肖珩站在明灭的灯火里,亲手放飞了一只祈天灯,悄悄握了她的手,语气诚挚,他说:“阿遇,既要结发,往后生也罢,死也罢,都陪着我吧,一个人真是寂寥啊。”
而她亦回握了他的手,看他明澈的眼,坚定道:“好,生同衾死同椁。”
只是啊,第二天卫仪便进了宫,那些誓言便也永远留在了那个上元夜。
再来一回,她竟还是碰上了卫仪,抢了她的新夫君。
她嘴角勾起讽刺的笑,告诉自己,无妨,男人的宠爱又算甚,这一世她只想护住想护的人,安稳消磨余生罢了,没有情谊那便用足够的利益来换。
她心里稍定,露出释然的笑,在一片灯晕里,砰的炸开一朵花。
倚靠在树干上的身影一顿,手臂碰到枝桠,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
苏遇回头,见身后的男子倚在一棵粗壮桦树上,墨发高束,姿势不羁,透着一股洒脱的侠气,正是肖岩。
也不知看了多久,肩上已落了薄薄一层雪,见她回首,慢条斯理拍落了雪粒,道:“这天气,倒是想看一段《雪落冬夜》。”
苏遇被他这平静的口吻吓了一跳。
《雪落冬夜》是她十四岁那年在益州小住时,自编自娱的一支舞,舞蹈舒缓柔美,旨在表现静夜落雪的寂寥。
她在脑海中细细回想了一番那年冬天的境况,确认未与漠北之人有过牵连,猜测肖岩只是随口一说,恰巧重名,便斟酌道:“王爷若有兴致,不妨招舞姬来,妾惭愧,平日只习琴棋书画,于舞技上并无造诣。”
肖岩不答话,只微挑了眉,饶有兴味的看她,漆黑瞳仁里映着明灭的光,让人摸不清情绪。
苏遇在这洞若观火的目光里有些打鼓,刚要开口,见那人调离了视线,指了外面璀璨的天幕道:“怎得,想看?”
还未等她开口回应,腰上忽觉一紧,一条坚实的臂揽了上来,一个回神间,已被他带着攀上了墙头。
呼啸的风在耳边掠过,苏遇与他并排坐在墙头,小脸煞白,紧紧拽住肖岩的衣摆道:“王爷你做什么?快放我下去。”
肖岩瞥了一眼她惨白的脸,似是起了怜惜的心,语气略轻柔了点,道:“别怕,先松开我的衣襟。”
苏遇见他如此,从善如流,谁知刚一放开,这人手一撑,疾风般掠下了墙头。站在昏暗的街巷里,指了指墙角,道:“顺着这棵老槐,自己下来。”
苏遇气血上涌,紧紧扣住墙头,斩钉截铁道:“不行,我打小儿淑静,哪里会爬树!”
“哦?”肖岩拖长了尾音,抱着手臂在她下方踱了几步,道:“既如此,那王妃便在上面吧。”
说完作势要走。
苏遇简直想跳起来打他,偏偏坐在墙头动不得,只能急促的喊:“别走,我......我爬!”
她一点点蹭到墙角,抱住树干,滑了下去,姿势虽不太雅观,动作却顺溜的很,十岁之前跟着表哥爬墙上树的本事一点没退化。
肖岩的脸隐在暗影里,上面溢开得逞的笑,见苏遇走近了,立时敛了去,一句轻轻的呢喃飘散在风里:“倒是不比先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