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你吃枣”这四个字从他嘴中出来,就跟“叫你吃药”一样,仿佛你不吃,下一秒他就会打你屁股。
沈乐绵打了个激灵,小心翼翼接过大枣,放在嘴边小口磨——她的牙掉了几颗,吃东西不太方便。
阿婆一看,笑了,怪不得不要花生呢!原来小丫头咬不动!。
“小小年纪怎么牙都没了呀?成了小老太太是不是?”阿婆逗她乐。
论起哄小孩还是阿婆在行,沈乐绵破涕而笑,豁着牙说:“我是在换牙呀!”
“换牙呀,那阿婆也在换牙,你看——”阿婆老小孩似地,咧开嘴给沈乐绵看她掉了的牙。
沈乐绵咯咯笑个不停:“阿婆掉了就不长啦!”
“谁说的!”阿婆不服气,“阿婆也长,还能长成金的,银的......”
这边一老一小闹个没够,那边任逸就没这么和谐了,单手拎着仲江生领子就往后院走。
仲江生是个怂的,“哐啷”一声仰倒在草垛上,防备道:“你,你你干嘛?”
任逸动了动手指,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他就是不喜欢那小孩哭,太吵,还烦,让人心里不舒服。
他都在二楼盯着这俩人一上午了,眼睁睁看着这俩人鬼鬼祟祟,对,鬼鬼祟祟,想来偷他们家钱。
所以他有权利去问为什么。
“她是谁。”任逸问道,用的是陈述句的语气。
仲江生“哼”了声,心说我干嘛告诉你啊。
于是任逸又要去拽他领子。
仲江生如临大敌:“哎哎哎!冷静!我告诉你还不成!她叫沈乐绵,六岁,从外面来的,家里做小本生意,来给马老板进货的!”
马老板,西街杂货铺的老板,一个赫赫有名的铁公鸡,向来货比三家才肯进货。
他是怎么认识沈乐绵他们家的?
任逸想不通,也懒得想,但他忽然就想起阿婆那句“家没家味,人没人味”来,手上的力气又大了几分。
仲江生:“咳咳咳!要勒死了哥!”
“......谁是你哥。”任逸嫌弃地放开他,那小不点这么叫他勉强可以,仲江生?除非他想死。
仲江生缓了口气,见任逸拧眉沉思的样子,突然噗嗤一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想那丫头为什么要偷东西。”
“我告诉你为什么,因为她和我一样,都是......”
“她和你不一样。”任逸冷淡地打断他。
仲江生一噎,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自暴自弃道:“对对对!不一样,她是乖宝贝,我就一烂泥!但那又怎样!她已经没有家了,她现在的爸妈是小偷,他们一家都是小偷,她以后也会变成小偷的!”
“你,放屁!”
“小偷”二字猛烈刺痛着任逸的神经,他毫无征兆地扑了上去,拳头重重砸在仲江生脸上,这次仲江生也不甘示弱,一边哭一边咬着牙和任逸扭打,像是只疯了的兔子。
二人打得很凶,从草垛跌到土地上,又滚到鸡窝前,吓得老母鸡咯咯哒连飞带跳,掉了一地羽毛。
最后还是阿婆听见了声响,连忙小跑着过来,扬着炒菜勺大惊失色。
“我滴个——!都要疯是不是!赶紧给我起来!俩臭小子,还想不想吃饭了——?!”
......
这顿饭吃得异常诡异,四四方方一张桌子,阿婆和沈乐绵面对面,旁边是两个破了相的大小伙,一个冷着脸,一个哭成花猫。
时间更是诡异,下午两点钟,重点任逸两个小时前刚吃过午饭。
外面一地炒货还没来及扫,大黄快活地钻来钻去,阿婆无法,只得暂时关了店铺,被狗这一糟蹋,也卖不出去多少了。
能说什么呢?造孽呗!
“赶紧吃饭,别愣着!”
阿婆先给沈乐绵夹了块肉,又给仲江生夹了块,最后轮到任逸。
任逸现在一点也不饿,没要阿婆那块肉,只是百无聊赖拿筷子插米饭玩。
他的睫毛很长,垂着的时候会遮住一部分黑色的眼睛,倒显得没那么冷淡了。
沈乐绵咬着筷子,一会儿看看这个哥哥,一会看看那个哥哥,对于她来说,仲江生的心情更好猜——眼睛都哭肿了,一定很难过,至于任逸嘛......
应该,不饿的吧?
仨小孩里就数沈乐绵最瘦最小,阿婆自然给了她最多的肉,多得能冒尖。
旁边仲江生难民似的狂扒拉饭,就着鼻涕眼泪一块咽,沈乐绵也饿,但她想了想,还是用筷子插起自己碗里的一块肉,放到仲江生的碗里。
仲江生一愣,之前被戳到的痛处又开始泛起酸楚,忍不住带上了哭腔:“谢谢绵绵。”
沈乐绵的小耳朵动了动。
绵绵?他叫我绵绵!
沈乐绵高兴坏了,继续热情高涨地当搬运工,把一个小山变成半个小山,因为不会用筷子,便用小手攥着,当叉子使。
仲江生也没想到小孩跟上了发条一样,连忙说:“你也吃啊!别全给我......”
“啪!”
筷子重重拍在桌子上,男生满眼不耐,身上气压低得吓人。
仲江生假装什么也没看见,继续埋头干饭。
倒是沈乐绵眨了眨眼睛,思来想去,把剩下的半个小山全给了任逸。
任逸木着张脸,又重新物归原主,最后只留下最小的一块。
然后才用一种极其不乐意的,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含糊了句:“谢谢绵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