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小终于推拒了别人的敬酒,扭身走过来,看着任青离开的背影想上前说些什么,却碍于今天的身份顿住了脚步。
她疑惑地对林然说:“他怎么走了?晚上不是还要一起庆祝,我舍生取义地帮你逃过一劫?”
林然在苏小小茫然的表情里,给自己斟满了酒,仰头灌下。
他根本就没告诉过任青,这些都是假的。
就这样,在任青的意识里,本该给苏小小幸福的林然,最终却辜负了她。
苏小小丧期都未过,林然就紧锣密鼓地结了婚。
这之后的整整十年,任青与林然再无相逢,两人心有灵犀般地错开了一切可能相遇的场合。就连任林两家的世交关系,也没能将两人再拉入到同一片天地。
可偏偏在十年后,苏小小忌日的这天,林然回国并主动找上了门。
他等在任青经纪公司的门廊处,看到任青,开口说:“今天,我离婚了。”
“我现在能去她的墓地了吗?任青。”
任青顿住了脚步,他盯着林然眼神里的迫切,却保持着沉默。
一如十年前任青躺在病床上,哑声询问林然时,林然的沉默。
————
“她死了?”
“我不信。”
“林然,都是假的,对不对?”
医院惨白的墙,滴滴作响的仪器,瘫趴在病床上惨兮兮的任青不住地发问。
他缓缓支撑而起,身上的管子拖拽着仪器跌落,整个人栽倒在冰凉的瓷砖地面上。血水像是奔涌的河,吞噬着蓝白相间的病号服,涤荡开来,再无清明。
林然始终保持着沉默。
后来,任青勉强能够撑着拐杖行走,便开始一瘸一拐地为苏小小的后事奔波。
当伤口撕裂一次又一次,脓液和血水都已经习惯了冲破结痂。
任青拖着疲惫又残败的身子,拄着拐杖,站在林然家的别墅门口,望着依旧活得潇洒的林然,哑然开口。
“你要结婚了?”
一旁的郭宇昂慌乱地搀扶着任青,生怕他将手里的拐杖脱手,整个人就栽倒在地面上。
任青在精疲力尽前笑了,笑得荒唐而自责。
他说:“我居然认为你会善待她!”
林然始终保持着沉默。
“林然!你就不算人!”郭宇昂咬牙切齿地怒吼着说:“她的尸体还在冰库里孤零零地躺着!你居然就准备着和别人结婚了?!”
郭宇昂的怒吼敲打着心灵,任青握着拐杖的手苍白如鬼。
拼命按捺着心里喧嚣的疯狂,任青克制地说:“林然,你休想再见到苏小小。”
————
任青收回思绪,恍然抬头,看向身前堵住去路的林然,好笑地开口说:“林然,你此时还有何颜面,什么立场,说想见她?”
林然抿唇,挣扎一般开口说:“十年了,我只想去墓地……”
任青侧身闪过林然,嗤笑一声说:“你也配!”
————
“你也配!”
十年前,任青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没有这样淡漠,也没有夹杂着嘲弄。吼出来的声音里,只有毫不遮掩的厌恶和悲愤。
随着这句话而来的,是任青的纵身一跃,和雨落一般的拳头。
消瘦的拳头直直砸在林然的左眼眶,顿时血液就喷薄而出,飞溅进任青早就血红的眼睛里。
那血液,不知道是林然眼角处的,还是任青拳头上的。
任青毫无形象地骑坐在林然的身上,满是鲜血的双手,猛地抓住了林然身上的衣服,将林然浅白色的西装抓得血污斑驳。
任青将身下的林然,硬生生地提拽了起来。
“你给我滚!”
任青狠命一甩,将一米八五的林然直甩出了老远。
林然摔在地面上,还有些发愣,反应了一会才狼狈一笑。他顺势就软倒在御景山泥泞的山路上,任由着来来往往的人看着笑话。
任青站在远处,双拳紧握,脖筋耸立。
“哈哈哈!”
林然笑出了声音,手握成拳锤了地面几下,才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他席地而坐,将身上本是崭新的新郎礼服脱下来扔到一旁。
“打得好!”林然负气地拍着手说:“我他妈的确是不配来。”
因为在苏小小送葬这天,竟就是林然举办婚礼的日子。
任青喘着粗气,脸上难得一见的爬满了愤懑,那双浅水微澜的眸子里被盛怒填满。他一身黑衣,只有胸前别着银色的胸针,整张脸苍白如纸。血水沾染了他的面色,显得艳丽而诡异。
“给我滚。”
任青再次开口时,恢复了以往的情绪,懒散疲惫。
林然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目光向墓碑望去,视线却再次被任青阻挡。看着近来变得越发沉闷和寡言的任青,在这一刻终于有了一丝烟火气,林然收回了目光。
林然将掉落在地上,一直震动着的电话接了起来。电话里传来了父亲的怒吼和指责,命令他立即滚回婚礼现场。
林然随口嗯了一声,挂掉电话。
他握着手机的力度,指骨泛白。
林然颓然一笑说:“任青,你瞧,活着的人多可笑。”
任青松了松领带,斜靠在一棵树干上,没出声。
林然摇摇晃晃地走向任青说:“我帮你把拐杖捡起来。”
两人打架的不远处,一支医用拐杖孤零零地倒在地面上。
林然弯腰捡起来,放到任青倚靠的那个树干边。离得近了,林然才看清任青的黑色衣衫早被汗水打透。任青的腿微颤着,整个身子都只能靠着身后的树干,才能够支撑着不倒。
林然欲言又止,转身磕磕绊绊地下了山。
冬雨后的山路非常湿滑黏腻,就算是四肢健全的林然走起来都略显踉跄。
真不知道,任青是如何拖着受伤的腿,一个人一支拐,又抱着苏小小的骨灰盒,独自上得山。
执拗又艰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