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勇将资料交给护士,扭身走回来的时候,从任青的神情里看出了他的惊讶。
“警察嘛,受点伤很平常的。”
“你先办理,我进去看看情况。”
陈勇与任青擦肩而过,依旧洒脱,言语里没有怅惋,更无难过。
头顶的白炽灯照射出来陈勇的身影,一摇一摆,忽高忽低,像是一个会舞动的小丑。可他步步生风,脚下生根,走得坚定又平稳。
警用皮鞋敲击着瓷砖地面,传来颇有节奏的回响。
任青收回视线,淡笑着拿起了签字的笔,突然想起十年前,陈勇那张阴郁且毫无生机的脸。
如果灾难和苦厄甚至是光阴终将夺走一些什么,任青想,那也一定会留下一些什么。
比如陈勇的笑容。
比如任青的果决。
笔尖落在纸页上,留下轻叹一般的沙沙声。
————
病房内,孙莉莉仔细观察着病床上的孩子,惊异于对方身上的伤势,又恨铁不成钢地拽了一下绿毛女孩说:“我这妹妹是有些叛逆,但本性不坏的。”
孙蕊蕊挣扎了一下,退离床边半步,死也不松口说句人话。
孙莉莉笑脸陪得有些僵,推了一下孙蕊蕊,却换回来一个回头怒瞪。孙莉莉冷笑一声,高跟鞋一抬,直接踢在孙蕊蕊的小腿上!
孙蕊蕊双腿一软就整个人往前一倒,鼻子直接磕在了床铺上,一下子血流如注!
苏小小吓得一呆。
胡青青也是差点没跳起来。
孙莉莉怒喝说:“还不给我道歉!”
孙蕊蕊闷不吭声,双手捂着滋滋冒血的鼻子,和病床上的林歆晾大眼瞪小眼。
直到从林歆晾的眼睛里看到了同情,孙蕊蕊才猛地站起了身子。她大步冲出病房,差点就和开门进来的陈勇撞个正着。
“这孩子怎么流鼻血了?”
陈勇纳闷地揉了揉头发说:“林歆晾的父母愿意和你进行协商,我把电话留给你。”
孙莉莉皱眉侧头,看向病床上惨兮兮的孩子,有些不情愿地拿出手机记录号码。苏小小倒在病床上,听到陈警官的话,也是冷笑一声。
林歆晾从出事到现在,她的父母哪怕是远在天边,也早该到医院了。结果一整天也没见到人影,倒是有钱拿的时候分外积极。
不过,苏小小似乎是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父母,她并没有太过惊讶,只是觉得恶心。
病床边的胡青青默默打开手机搜索着什么,她看着陈勇半晌,总觉得有些眼熟。
苏小小侧头,看向胡青青,心想终于可以问一问她尸体的事情了。
可还没等她开口,门口就涌进来几个护士和医生,以及一张担架。苏小小莫名地就被连人带毯子,抬到了担架上,眼见着离胡青青越来越远!
“哎?!”苏小小愣了一下说:“我这是要去哪儿?”
走进来的医生只对陈勇说:“陈警官,林歆晾可以转院,她的病例一并转走。”
转院???
苏小小慌张地看向胡青青,却只见胡青青不知道从哪里抽出来一个手帕,挥动着说:“想我的时候给我打电话!”
苏小小勉强移动着脑袋,想要挣扎起来,却是被一只清凉的手按了回去。
任青清冷的声线,在苏小小头顶响起。
“别乱动。”
!!!!
苏小小缓缓昂头,便看到了任青那瘦削的下巴,以及他望过来的清冷目光。水渍润湿了任青清远的眉眼,沈腰潘鬓,五官灼人。
“跟我走。”
任青独有的清冽嗓音,穿透时空,敲打在苏小小的耳畔,让她颤了一下。一觉醒来独自面对莫名状况,一直冷静自持的苏小小,在这一刻塌软下来。
她缓缓躺好,仰视着任青的脸,一时恍惚。
所有的防备和强装的冷静,在顷刻间瓦解。
再回神时,月色与夜空充斥视野,苏小小连忙说:“我的抽屉里还有钱,麻烦帮我带上。”
任青点了点头,却一直护着她的担架,跟到救护车边才转身上楼。
林顾之一眼就看到了担架上的林歆晾,扔下还在盘问他的林然,跑了几步过来说:“林歆晾你要去哪?”
苏小小认出是送钱男孩,立即说:“我要转院了,你的钱……”
林然突然探头,那张笑得贼兮兮的脸,便伸到了苏小小的眼前,他说:“哟!问了半天都不说,原来是拿来赠与美人了?”
暗夜,皎月。
八月的微风吹扬起林然的短发,他笑起来的唇边是若隐若现的梨涡。还有那微弯的桃花眼,娇俏的睫毛,全都撞进了苏小小的瞳孔里。
林然还是那个死样子。
身后,有条不紊的脚步声,苏小小又昂起了头,楼梯拐角处露出了任青修长的身影。感受到目光,任青愣了一下,摇了摇手上的钱,然后冷着张脸说:“拿回来了。”
任青还是那个死样子。
苏小小突然笑了,墨黑色的瞳仁里缀满了星星。明明在她的思绪里,前几天才见过的人,却让她生出一种感慨。
哪怕是在她死后的第十年,她全然变成了另一个人,可是该相遇的人总还是会相遇。
时间就是这样在残忍中,又渗透着独有的温柔。
苏小小看了看任青,又看了看林然,扑哧一声笑了。
这两人在她死后,活得还真是滋润。年龄一大把了,身材保持得倒是不错,皮肤细腻得有点不像话,音容笑貌都在传达着——苏小小死与不死,对他们全然没什么影响。
还真是人心凉薄啊!
苏小小被气笑了,暖风浮动,任青与林然静立身边,仿佛一切都没有变。
十年、生死。
似乎在他们的生命中,从未有过什么意外与遗憾,他们活得这样鲜活与美好。
不知为何,苏小小能看到他们过得居然不错,没有被她的死亡困倦,竟也觉得挺好。
苏小小如释重负般,终于由衷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