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知道会这样难过,会这样快地面临几乎要左右他本性的难关,无论当初她在让他传达口信时描述的船长有多惹人好奇,无论当初她吹气胜兰的呼吸打在他脸上有多么惹人心痒,他都不会那样草率地重新拾捡起自己的梦想。
可是,命运就是会在突如其来的地方带来选项。
他悲苦地睁开眼睛,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我知道了。”山治说道。
她击碎了他的镜子。
这个镜面明明一直以来只能倒映他的脸,他的想法,但此刻,却彻底毫无所觉地破裂了。
“米娜小姐,”他扯开了自己的衣领,凝视着她。
如果可以,他真想像一个真正的败类那样,用自己经常含混在嘴里的污言秽语让她知道他此刻的痛苦和释放,想粗鄙地抓住她跑到某座不为人知的岛屿,先让她生下几个肮脏的兔崽子,再来进行这些对话。
被严严实实穿在身上的黑西装掉落了几颗纽扣。
“只要是你要求的,你的骑士一定会照做。”
“想必一定会很痛,但是……”
他盯着她,像在最后确认什么:
“不翻越这个挑战,你就无法再进一步,是吧?”
米娜释然地笑了,这笑容比以往对他露出的任何一次都要真诚。
山治所有的纠结苦恼顿时烟消云散。
他曾经最美好的幻想,是当一个美人深陷囹圄的时候,英勇的他从天而降,抱住她潮湿冰冷的身体,接受她的泪水和感激。而现在,这个气泡被戳破了。
面前的她确实是走投无路的美人,然而却是自己赤脚踩在大地之上,她下巴的线条柔弱,脸上潦草的血渍给她抹上了近乎侵略性的艳丽。
她确实潮湿冰冷,但却向他寻求火焰。啊,他想,原来那面镜子不是双向的,原来他和哲普给予的不是她们索求的东西,那里反射的其实是他们的满足。
骑士道,多么讽刺啊,臭老头。我们这种为了自己的幸福而战,还把借口冠在某个女人头顶的男人,算什么骑士?
他从西装内衬的口袋里拿出了打火机,金属的光泽闪过索隆的眼睛。
山治在做傻事。
索隆气结于心。
这些家伙一个二个都犯大错了,路飞也是,山治也是。
这可是个女人!他握紧拳头,虽然在心底某个角落,他觉得她是正确的。虽然自己的制止和反感有多少私心的成分,他自己也不得而知。
但他必须阻止她,一种父兄般的责任感在他心底升起。
米娜是需要被教育的,她做错了。他将手放在她的背上,想要把她抱起来,强制她接受治疗,强制她将愤怒和恨意让渡给自己,强制让自己这个最该去战斗的男人去保护她。
可就在索隆的手心感受到她皮肉上紧贴的细细胸带的那一刻,里面跳动着的心脏让他停在了原地,几秒后像被烫到似的收回了手。
她衣服有些血迹过重的地方已经开始发硬,像花朵被插在了某个战士的头盔里那样不合时宜。
这样孱弱的身体,索隆的胸膛起伏,这样伤痕累累的身体,她凭什么勇敢,凭什么不服输,凭什么怒气横生?——这些东西,究竟从何而来?
在受困于秩序的武士还在犹豫不决的时候,真正的浪子出手了。
众目睽睽下,米娜的衣角燃烧起来。
水流如伏倒的悬河,随着身上的火焰越来越大,湍急的水沸腾起来,米娜痛苦地咬住嘴唇,生理性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流出,和她化为水的脸融为一体。
阿龙忽然感到鼻腔一阵烧痛,他张开嘴巴大口呼吸,那股窜流在体内仿佛消失不见的水重新起势,五脏六腑传来沸水崩裂的响声。
腾涌的水流蒸沸出无数水汽,在阳光下如同一个死里求生的灵魂,米娜跃向空中。
无数水波互相旋转,彼此撞击中出现了风与风的摩擦,喧嚣得像烧天掠地的巨大制裁。
“阿龙,重新决一死战吧!”
在无数人的目光里,在鹤中将远远望来的望远镜里,在路飞自始至终的凝视,和乌索普睁大的眼睛里,她的声音嘶鸣,化作无畏的勇士。
白色水汽从空中砸向阿龙,他的皮肤在被水雾触碰到的一瞬间起了无数烫泡,他大吼一声,忽然从后颈的呼吸孔从体内崩出沸腾的水汽,一直在体内乱窜的水流捣坏了他鱼鳍下应该分泌黏液的经脉。
“砰——”
冲撞的气流与他同时打飞连续砸穿两面围墙,重响惊扰了正埋伏在森林里的海兵们,鸟群四散。
“米娜!”
“不是吧,阿龙大哥居然被……”
……
硝烟横飞。
也许过了很长时间,也许只过了数秒,在炽烧的太阳中,终于有赢家的身影出现在了废墟之上。
这是一具怎样的身体!
伤口重新崩开,再没有余裕用水流遮盖的鲜血在气流中大肆喷溅。
细竹竿般的腰肢支撑庞大的胸脯,仿佛没有内脏般无力的身体,被他们称为“美”的身体,在倾泄的血液和纷扬的气流中枯竭滚烫。
金球急速旋转,注视这一切。
整个基地鸦雀无声,所有人缄默地注视她缓慢地、疲惫不堪地站起身。
“路飞!”
米娜凭借最后的力气,在废墟的最顶端,向下面戴草帽的男人大喊。
“你……是我选择的船长!”
她的下巴和前颈全是吐出来的血,身体时刻都会轰然倒塌。
“总有一天,我要画出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海图……”
“无论要面对怎样的风浪,无论遇到怎样的敌人,”
“无论被谁质疑,被谁嘲笑,”
米娜泪流满面,仰头大喊:
“——我都会像今天这样,再也不会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