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治看着她可爱的笑容,满脸通红,激动得头顶喷气:
“当然没问题!乐意之至,我的小姐。”
不知什么时候,索隆坐在了床沿上,山治感到有些不快,但瞥见之前洒落的药汁在绿藻头的白色衣服上相较自己的黑色西装显得更狼狈,他哼了一声,堆起笑容向米娜侧身行礼:
“那么我这就去烹饪与您相配的餐食,让您能够在大病初愈后享受味蕾的愉悦。”
说完他哼着小调,准备拿起门后的拖把,路飞惊喜地扭头拦住了他:“饭?我也要!”
乌索普在旁边跟着大喊,“我也要!我也要!”
“没你们两个臭家伙的份!”
“小气,山治最小气!”
厨师不断推开路飞和乌索普烦人的脸,米娜看着他们三人,久违地感受这轻松的一刻,忽然,坐在一旁的索隆握住了她挂着输液针的手背。
“你需要什么吗?”他问。
米娜看了他一会。
“啊,我的背包。”
她说:“我忘记它放在哪里了。”
索隆站起身,打开靠墙的抽屉,拿出了她的包,“在这里。”
米娜拉开拉链,里面的东西和之前别无二样,一些她特意布置的细节也没有变化,看来不曾被人翻动过。
她的手在里面摸索着,自然地和索隆攀谈:
“说起来,我睡了多久?”
“四天。”
“……”米娜的身体顿住,可能是果实能力让她保持了清洁,她原本没有感受到任何不对劲,但一说四天没有洗漱,她忽然浑身不适起来。
“阿龙他们……怎么样了?”她继续问。
“被海军抓住了。”
索隆观察了一下她的表情,“海军总部的人,在这个岛上。”
米娜放在包里的手握成了拳,面不改色地说:“真少见。”
“以前明明村里的大家试了无数次向海军求助,现在倒是奇迹般地出现了。”
“如果早一点出现,我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索隆仍然盯着她,像要解决最后的试题般缓缓开口:
“米娜,”他说,“你做得很不错。”
“我没想到你是个这样有骨气的女人。”
他的手放在她的肩膀上,炙热的体温掌控了她冰冷的身体,米娜安静地看着他,等待他的下文。
他一定不舒服。她想。
这样频繁的身体接触,在上周目的时候,只有他感到很不安的时候才会出现。
真奇怪。
实际上,罗罗诺亚·索隆,是个天生就很难放着弱者不管的男人。他是个在男性叙事里被无比推崇的“真正的男人”。
如果说世俗对魅力的定义,是强大又温柔,那么他就是诠释了魅力的人。他对弱者向来温和平易。这种顾念并不局限于性别,他不是那么浅薄的男人。实际上,他对任何一个需要依靠他的存在都很慷慨。
比如乔巴很难给自己修蹄子,所以在一些风和日丽的午后,船后方的甲板上总会出现他给有着蓝色鼻头的驯鹿修蹄的画面。比如乌索普在战场上藏匿于他的身后虚张声势,他也不厌其烦地总是给予对方被保护的资格。
说起来,明明这艘船上的主要战力,除了他,还有路飞和山治,但米娜在上周目的时候曾惊奇发现,任何一个弱者在真正受困的时候,总会不约而同地寻求索隆。他给人无比安心的感觉。就像枝繁叶茂的巨树,这些影绰的枝叶让你舒适,你也深知当有敌人计划袭击的时候,这些耐心包容你的枝杈,会成为最锐利的棱角剑锋,抵御外界的戕害。
如果一个本该受他庇护的存在,忽然不需要他了,鸟儿从层叠的树枝里飞了出去,树应当会祝福。如果它飞到了很高的天空,树会喝彩。
毕竟总有不同的小东西恐惧风雨尘沙,躲进他的身体,它们也总会在天晴之后选择各自不同的前进方向。他从来不拘着任何人。他是可以完全依靠自我站立的大树,土地到处都是养分,被他人恐惧的骤雨狂风反而滋补了他,强大是他无私的根源。
但是如果,要离开的恰恰是那只他最在意的鸟儿呢?如果是那只蹦跳在他奇伟的树冠和碧绿的枝叶里,羽毛的颜色最得他心意,唱的歌最让他快活的鸟儿呢?
理智上他是理解她的,他和她有着相同的执念,她向上飞,他向上长。如果她是一个男人,他一定会和她成为挚交。但是她是个女人。还是个让他感兴趣的女人。私心是无法控制的,它浇灌了他的固执,必须要找个缘由,他想,必须不能拥护她草率的决定,必须让她回心转意。他们坐在床上,体温互相渗透,追逐彼此的眼神,他没有退让,她也没有。
果然,他说话了。
“但是下次别这么辛苦了。”
“我们是同伴,你完全可以依赖我们。”
“……还是说,你选择一个人战斗,是因为不信任大家的羁绊?”
空气戛然凝固,金球照在米娜的脸上,还在摆脱路飞打闹的山治动作顿时僵滞,眉心紧缩,看向他们。
她的手指下意识收紧,来了,她想。
她的战争确实很出彩,但是这份出彩并不稳固,即使她曾和月亮演练了无数遍,从米卡伦直接开启初始地图的二周目仍然还是没有给她过多润滑的空间。即使她铺垫了很多示弱的台词,她的强大仍旧稍显唐突。可是她没有更多准备时间了,这已经是最优解了。
米娜急速地思考着。她的同伴们是好解决的,即使强势如索隆,也只是缺少了安全感,不单是对她的,更是对他一直仰赖的等级和原则的不安,她并不讨厌有私心的男人,人人都有私心。然而观众不好糊弄,他们当中有些人是对她怀有真切恶意的。
女主角必须是完美的。既柔弱又不拖后腿,既坚强又不抢风头,既要有用,又要没用。可当她真的完美了,真的变成了这样的存在,又会被怀疑背地里的真心。
米娜在心底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的养母曾经告诉我,要成为即使面对困难,也能露出笑容的女孩子。”
她跳过了他不好回答的疑问,像是怀念什么似的低了下头:
“曾经我很沮丧,因为我的体力很差,我的力量很弱,所以我选择拼命学习航海术,甚至几经辗转找到了一枚恶魔果实,那时我开心极了,以为这下可以用头脑和果实能力弥补自身体能的短板。”
“但是……”
她自嘲似的轻轻笑道:
“也许我真的是运气最不好的那一类人,吃下的恶魔果实居然是被称为最没有用的水水果实。”
“那时候我很痛苦,”难以抑制的泪水掉落在了她的羽被,水渍扩大,“但是我遇见了你——”
米娜抬起头,和路飞对视,“你给了我勇气,船长。”
“我在跟索隆和你分别之后,回乡途中去了普卡洛斯岛,在那里的交易所将我们在之前猛犸海贼团拿走的假海图卖了出去,补足了一亿元最后剩下的金额。”
金球的光芒倏地一闪,她仿佛毫无所觉地继续说:
“而真正的海图……”
“在我这里。”
山治截停了她的话,拉开胸前的衬衣,从里面拿出折叠成薄薄一片的纸张,“米娜小姐在让我传达口信的时候将这个交给了我。”
他取出香烟想要点燃,似乎想起烟味对她伤势恢复影响不好,又把打火机收了回去,她的泪水让山治有些烦躁,过滤嘴被他咬出几道痕迹。明明除了那些话,米娜其实还说过很多其他的事,但他自发地坚信那只是些巧合。看来那些与她的暧昧给了他虚假的信号,他昏了头,下意识美化了米娜的形象,尤其在了解她的残酷命运之后,他认为真正的女神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自己有义务对一些事情守口如瓶。
虽然即使他不这样做,米娜也准备好了弥补漏洞的说辞,但是他的体贴,无疑给她省去了很多麻烦。
金球飞舞在上空,她之前让观众疑惑的地方得到了解释,即使有一些问题仍然存在,也被这股浪潮暂且带过了。
系统不断传来提示音,米娜被笼罩在圆形的光束中。
与此同时,在谁都看不到的背包里,她藏起来的手指动了几下,一只黑色电话虫无声地睁开了眼睛。
她的神色在金球软化的视线里显得楚楚动人,她说:
“与大家的羁绊,对我来说比什么都珍贵。”
“光是你们站在身后,就给了我无限的安心感。”
她露出了笑容,路飞的眼睛眯成了一道缝,将手放在乌索普脑袋上揉搓,长鼻子的男人原本感动的神色被他抓得摇晃起来的动作搞得瞬间火起,两人又重新打闹起来。
在谁也不知道的深海,一具女人的身体从逐渐升起,她是那样疲乏不堪,却又那样庞大无匹。她牵拉不存在的线,一点一点从谷底开始攀爬,将自己救赎了上去。那么多的风筝陨落在她的左右,她们看着她的背影,这份胜利是翘望已久的,甚至在她们欢呼之前已经要消失了。
没人能想到,这是一段故事的开篇。
曾经那是他们的故事,现在是她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