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冠城,封沙滩。
西北边陲,烈风狂啸,沙土漫天,大利与辽羌两国士兵已经在这封沙滩深处僵持了两日。
这两支队伍人数都不多,只是出来探路巡查的先遣队伍,两军在封沙滩中不期而遇,一方想击退无耻的入侵者,一方想借此机会大开杀戒,不料一场突如其来的沙尘暴打断了二者的计划。
迷途中两军各自倚据一方巨岩,彼此看起来都气定神闲地耗着,私下心绪到底如何,恐怕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天色渐晚,炽闷热气开始消散,大漠夜晚的寒气逐渐逼来。辽羌那边又开始升起篝火,载歌载舞,酒香肉香随着风沙一同飘到大利这侧,接连着两日如此,十分考验人的心性定力。
“奶奶的,这帮玩意儿是出来打仗还是出来过节的?”霍小鱼爬上巨岩,生无可恋地隔着防沙布罩捂住口鼻,最后发现上方闻得更清晰,无奈滑下去蹲在一个年轻将领身边。
那年轻将领身着银盔,防沙布罩半遮着脸,笑了声,道:“人家就是为了挑战你的耐力,你在这边吃糠咽菜啃干粮......哦抱歉没有菜,人家在那边喝酒吃肉引吭高歌,对比之下是挺惨。但是你就着酒肉香气啃馍馍,入口未尝没有荤腥滋味,也不错不是吗?”这人声音很清冽,有点雌雄莫辨的感觉,说起话来有如山涧清泉徐徐而下,轻易便给人信服之感。
然而,霍小鱼却不买账,他面无表情地问:“将军你认真的吗?”
将军自己吃了半口馍馍,干得难以生咽,水又是稀缺物资,不敢多喝,于是恨恨地睨了他一眼,掀起他的布罩把饼塞到他的嘴里,恶狠狠地说:“吃都堵不住你的嘴。”
“唔唔……侬不觉得唔唔唔!”
“说人话。”将军看起来也有点憔悴,半眯着的眼底还有几分掩不住的担忧。
霍小鱼把饼从嘴里拿出,掸掸上面的沙砾,塞到怀里,“将军,你不觉得不对劲吗?葛拓厄向来是能不战则不战,可前些天两军一对上,他们就恨不得立刻将我军赶尽杀绝,这每天晚上烹肉吃酒的腌臜手段,也不像是他的作风。”
“的确如此,我本想看看他们到底有何打算,如今看来只不过是硬耗,没有再拖下去的必要了。而且……”将军点点头,从岩后探出半个身子,眯着眼观望对面,“再这么耗下去,就不知是谁家的援军先到了。”
那日出来巡查,本打算天明出行,次日归城,三千士兵皆轻装简行,封沙滩方向难辨,气候无常,时有沙尘暴突袭,因此按照往常惯例,偶尔迟个一两日回去都是正常的。
只是这次迟归却是因为遇上了辽羌敌军。
更可气的是,辽羌躲避的那座巨岩之后,还有片绿洲,大利这边水都不敢多喝半口,人家那边倒直接背靠水源。
当真是天不时、地不利。
“将军,那你如何打算?”霍小鱼问。
“把宁潭、恭明叫来。”将军吩咐完转身回了主帐。
不多时,霍小鱼带着两个年轻将领来到营帐。这二人便是宁潭和恭明,他们和霍小鱼穿着一样的衣服,想来是同等级的将领。
将军指了指地图,“派回去的人应该已经通知到了杨柳、令狐堂,咱们的援军最迟明天早上到达,但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了。”
“我有一个猜想。”
听这沉静的声音,三人都将视线聚焦在将军身上,而将军却透过营帐往对面看去。
“观辽羌所为,与其说是挑衅,他们更像是虚张声势,今晚,我要去一探究竟。”
三人躬身抱拳:“将军,请吩咐。”
“今夜,我和霍小鱼带着一千人马前去对面打探,你二人带着剩下人马做好准备,但不可轻举妄动,若战,则以红焰升天为号。”
“是!”
“但——在这之前,我还有一件事要做。”
几人抬头,露出疑惑神色,将军却率先走出营帐,站在外面的空地上,扬声吩咐霍小鱼:“霍副将,让大家今夜好好休息,养精蓄锐,明日日出,立刻集结军马,咱们要打对面个措手不及!”
霍小鱼顿时明白其中意图,沉声应道:“是,将军。”
子时,一个士兵悄悄走出营帐,摸黑行进,小心翼翼地走到两岩之间的位置。厚重的阴云如同不称职的守卫,片刻的偷懒躲滑便泄露了月光。月华挥洒,沙海中士兵形单影只更加显眼,他畏首畏尾地趴在地上,等月光隐去了,悄悄朝对面发射了什么东西,眨眼的功夫便失去踪迹。
对面隐约有身影拿走了什么,他才放下心,又谨小慎微地跑回自己的营地。
拉开营帐的瞬间,他定住了,瞳孔骤然收缩,心下只余无尽恐慌。
帐中,熟睡的同袍早已不在,而不该在此的将军和霍副将却坐在里面,静静地看着他,仿佛等了许久。
他扭头就要跑,可恭明与宁潭早已等在身后,一同堵住他退路的,还有同营帐的士兵,一个一个朝着他怒目而视,恨不得杀而后快。
“等你很久了,叛徒。”将军走出营帐,缓缓开口,不过听上去很是悠闲。抬起下巴,示意左右将他拿下,无需几个副将动手,与他一间营帐的士兵便率先擒住他,让他跪在将军面前。
涔涔冷汗从脊背滑下,脑袋里轰鸣不止,无不在提醒他:别挣扎了,你已经彻底暴露。
“你倒挺有本事,我用了小半年时间才查出你,怎么样,这招将计就计使得如何?”将军没什么感情地说,冰凉的眼神看着他如同一句尸体,“看好他,等打完仗,我要好好审问。”
“现在,可以进行我们真实的计划了。”
一千士兵绕道潜行,来到辽羌驻扎之地,还有半里之远时,原地卧倒,在沙中掩去身形,只余百人跟随将领来到近处。
月华朦胧映照下,只见营帐鳞次栉比,未达一间,一时分辨不出什么区别,只是较之从前所见,似乎更大更气派些。炊火尚未熄灭,吃剩的肉就那么大咧咧地放在外面,不过营间守卫五步一人,极其森严,因此不敢带人深入,恐有暴露风险。
“为何守卫如此森严?”霍小鱼皱眉,悄声问,“将军,我们该如何探查?”
将军抿唇一笑,似是早有预料。从怀中掏出一物,似圆而有崎岖,色玄且暗,难视其形,亦难摹其状,握于掌中,蓄力向空中一掷,顷刻间便到了营地东南角正上方。
那物在当空炸开,声如惊地之雷,引得辽羌守卫齐齐抬头看去,当是时,内里星点之物四下散去,于无声无息中落在营帐上,瞬间帐幔被点着,火光骤起,并飞速四处燎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