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未消,天色总昏沉得格外早。
钟表里的时针才刚刚指向傍晚六点,别墅区的庭院内,就亮起了纷纷扰扰的霓虹。它们串联着汇聚成星海,灼灼灿灿,把草坪点亮如白昼。
而从草坪中洋溢出来的欢笑声,甚至比白昼时要更加喧嚣。
这是一场面向富家子弟的庭院派对。
一群打扮时髦的年轻男女,正三两结对,嬉笑着围坐在草坪中央,高举装满昂贵洋酒的玻璃杯,觥筹交错间,还不忘互相交换圈子里的各色新鲜八卦。
整一派纸醉金迷的热辣氛围。
但这群人当中,偏偏有一位少女,和周围的氛围格格不入。
少女独自站在庭院的游泳池边,不知为何环抱双臂,可怜兮兮地瑟缩成一小团,瘦削的肩膀时不时抖上三抖,看上去羸弱极了。
没错,羸弱。
鹿拾做梦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这个形容词竟然会落到自己身上。
毕竟就在不久之前,她还生活在末世游戏里,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一记粉拳能锤爆巨型丧尸的脑袋。
结果一觉醒来,却莫名其妙地来到了这处陌生的庭院内,还浸泡在溢满冰水的游泳池中,牙齿不受控制地打着寒战,浑身上下刺骨得冷,险些被冻到失去意识。
……什么情况?
鹿拾眨了眨无辜的杏眼,在池底呆愣了半瞬。
下一秒,排山倒海般的陌生记忆和提示信息,就汹涌着奔流进了她的脑海里。
——原来鹿拾穿越了。
穿到了一本狗血言情小说中,成为了同名同姓的炮灰真千金。
还在这种寒风萧瑟的料峭时节,被不知道哪里来的家伙给丢进了冰冷彻骨的游泳池内,几乎就快要丧命。
……丧命可不行!
身为在末世中摸爬滚打多年的战斗少女,“求生”二字,几乎是镌刻在了鹿拾的基因里。
无论发生什么,她行为准则的第一要义,都是活下去。
来不及多想。
凭借基因里的求生本能,鹿拾条件反射挥开双臂,两条纤长白腿用力往上一蹬,携着一串洋洋洒洒的水花,如银鱼般轻盈地跃上了岸。
游泳池周围的台面由鹅卵石铺设而成,光滑莹润,透着早春的凉。
少女赤着脚踩上去,透彻心扉的寒意瞬间刺透她娇嫩的肌肤,顺着脉络直窜天灵盖,激得她直打哆嗦。
不堪多等,鹿拾立刻撩拨开湿答答的刘海帘儿,抬起眼,开始观察四周围的环境。
依照经验,她必须尽快找到一处能够取暖的热源。
结果好巧不巧。
庭院中央,那群饮酒谈笑的年轻男女身前,竟恰到好处地放置了几座造型别致的暖炉,里面映照出澄黄色的光,看上去温暖而明亮。
鹿拾的眼睛瞬间直了,想也没想,就提起沥拉着水的裙摆,三步并作两步地往暖炉奔去。
然而还没等靠近。
那群年轻男女的目光,就齐刷刷地刺向了鹿拾,眼眸里透露出毫不掩饰的嫌恶和鄙夷,显然都对她怀有不小的敌意。
……为啥啊?
鹿拾被他们这番眼神盯得一愣,当即放缓脚步,开始在脑海里搜寻相关记忆。
根据记忆的描述,原来眼前这群人,都是假千金鹿缨宁的发小邻友,和鹿缨宁关系匪浅。
身为这本小说的钦定女主角,鹿缨宁自幼在豪门鹿家幸福长大,长相清纯甜美,性格温柔体贴,周身自带光环,身边的人都喜欢她。
与之相对,那个外表羸弱病恹,气质沉闷孤僻,还从剧情半路杀出来,妄图和假千金争夺家产和地位的炮灰真千金鹿拾,就理所当然地成为了众矢之的。
尤其是那几个男主角,护妻心切,一个个都恨不得将鹿拾除之而后快。
好在现在是法制社会,他们不能直接动手。
所以他们便竭尽其他方式,狠狠地针对鹿拾,譬如在学校内霸凌她,在职场里打压她,在社交界羞辱她,长此以往,把鹿拾的生活搅得鸡飞狗跳,无一日安宁。
最终,名为鹿拾的原主终于不堪受辱,在落水时放弃了挣扎,草草地结束了年轻的生命。
读完这段记忆,鹿拾不禁心有余悸地回头看向那处游泳池,后背阵阵发凉。
……好险,差点儿真交代在了这里。
鹿拾若有所思地抬起手,揉了揉被冻得通红的小巧鼻尖儿。
回过身,再看向那群年轻男女时,眼神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处庭院为私人所有,闲杂人等无法入内。
因此把原主推下泳池的罪魁祸首,势必就在这群男女当中。
察觉到这点后,鹿拾不动声色地抿了下唇,短暂地酝酿了片刻。
随即抬起灼灼发亮的杏眼,试探着张开口:“请问,刚才……是哪位把我给推下去的呢?”
她一边问,一边伸出柔若无骨的纤手,示意着指了指身后的泳池。
在鹿拾的概念里,人类和丧尸最大的不同,就是前者可以用语言交流,可以通过沟通来获取自己想要的答案。
虽然鹿拾先前整日与丧尸为伴,几乎没怎么开口和人类说过话,在组织语句时,总是一副不太熟练的磕绊口吻,吞吞吐吐,处处停顿。
但她仍然隐约记得,那批早年刊印的书本里似乎写过,人与人交往时要谦逊有礼,要客客气气,要多用尊称、谦辞和敬语。
——既然说了“请”,那应该已经足够客气了吧?
但很显然,那群男女都毫不谦逊地把鹿拾的客气,理解成了怯弱和低声下气。
只见他们先是愣了一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等反应过来后,又嘴角一咧,不约而同地爆发出一阵夸张的冲天哄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听见没,她居然还说‘请’?神经病,再冒充大家闺秀八百年,你也别想赶上鹿缨宁。”
“不愧是从穷乡僻壤找回来的野丫头,大冷天在水里扑腾一圈,居然屁事儿没有,可真够皮糙肉厚的。不如下次直接扔到荒郊野岭,看还能不能活?”
“没想到你竟然真好意思腆着脸来问。没错,就是小爷我亲手推的,你能怎么着?”
众人的嘲笑声如锣鼓喧天,讥讽的词句不绝于耳。
仿佛庭院里正在上演一幕以欺凌为名的滑稽剧,而鹿拾恰好是台上唯一的丑角。
面对这些扑面而来的恶意,鹿拾却完全不恼。
她只是恍然大悟地撇过脸,笔直地掠过那些隔靴搔痒似的谩骂,将目光精准地锁定在了坐在人群外围,一个身材圆润肥腻,明显是营养过盛的富态少爷身上。
只见那少爷嘚瑟地放下手里的酒杯,翘起二郎腿,不断重复着往前推的动作,一边重复一边和同伴哈哈大笑,腮帮子上的横肉颤巍巍地往上挤,豆丁大的眼睛几乎要没进褶子里。
正是那位刚刚夸下海口,说要再推鹿拾一回,让她享受泳池包季VIP的人。
……看来沟通交流确实管用。
罪魁祸首,这不就给找着了么?
鹿拾兴奋地抬眸,双眼瞬间澄亮如圆月。
说时迟那时快。
她突然猛地快步上前,越过来不及做出反应的人群,精准地扯住富态少爷的衣领,纤细的手腕一提一扬。
再旋身冲着身后不远处的游泳池,像扔铅球那样,轻巧地甩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